如果在張鯨和馮保之間做選擇,張佑肯定選擇馮保,雖然馮保貪贓枉法的事情沒少做,但若沒有他的配合,張居正的改革勢必無法順利施行。從這一點來說,馮保起碼是個有些抱負的人。
張鯨就不一樣了,在張佑的認知中,張鯨就是一個弄權的小人,馮保下台,雖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萬歷皇帝不喜歡,但和他也脫不開關系。
《酌中志》記載,自從張居正不奔父喪之後,內廷外廷忌憚他的人越來越多,秉筆太監張鯨原是張宏名下,又是萬歷皇帝尚未登基前的舊人,知道萬歷皇帝暗恨馮保囂張跋扈,便多次設計陷害馮保。張宏勸解張鯨,說馮保是個有骨力的人,留著他好處很多。張鯨不聽,反而變本加厲。直到張居正死後,時機成熟,萬歷皇帝終於下旨讓馮保回家閑住,當時萬歷還有些害怕馮保這個打小看他長大的大伴,張鯨告訴他,既然下了旨意,馮保必定不敢違抗,這才堅定了萬歷的信心。
《酌中志》的作者劉若愚萬歷朝中後期入宮成為宦官,其中記載的內容翔實可信,添補了正史記載的許多空白,與沈德符所著的《萬歷野獲編》一樣,乃是研究明史不得不看的佳作,對於裡邊的內容,張佑不敢說倒背如流,重要內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他一直認為,假如馮保和張居正這一對最佳拍檔能夠一直掌權的話,萬歷中興勢必一直延續下去,時日久了,未必不能重新締造一個盛世。
所以,他一直都對造成馮保下台的張鯨有偏見,連帶著,自然也不喜歡張鯨最信任的這個邢尚智。
可是剛才邢尚智的話卻改變了他的看法,沒辦法,誰讓他平生最欣賞的就是那種擁有大智慧的人呢——見微知著,懂取舍,聰明,卻又不耍小聰明,這就是大智慧了。
邢尚智短短一番話,既交代了目的,又巧妙的恭維了張佑,還傳遞出了希望和他交好的願望。
很好,起碼不虛偽。
張佑發現自己得重新認識這位邢尚智了,所以他抬起眼瞼,目不轉睛的審視著對方。
邢尚智很坦然,臉上並未因張佑良久不回答而升起一絲不耐,視線與之對視,從容而又真誠。
“好,既然公公高抬,我也就不跟公公客氣了,你這個朋友,我張佑交定了。”
邢尚智眼底異彩乍現,哈哈一笑,說道:“好,夠自信,咱家果然沒有看錯你。”
不知不覺間,兩人說話時,都不再客套,直呼你我,偏偏兩個人都沒感覺到有任何不妥。
有一句話叫“白發如新,接蓋如故”,形容的怕就是二人之間的感覺了。
“你是張公公最信任的人,肯定知道他的想法,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假如沒有剛剛放飛成功的那個大孔明燈,此番進京,我必定凶多吉少吧?”
“既然你猜到了,再瞞著你也就沒意思了,沒錯,依老爺的意思,將你帶到京城之後,先讓你幫皇后老娘娘變成白虎……你雖然猜不到是幫皇后老娘娘,但請你去幫人褪毛應該猜到了吧?若果真有效,就想辦法將你的方法學過來,然後你自然就沒用了,或殺或放,不過就在老爺一念之間而已。依我對老爺的了解,殺的可能性更大。”
聽說居然是幫皇后褪毛,張佑暗喜,心說這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見到她之後,得幫她好好看看,千萬不能再像歷史記載那樣,生個女兒之後,就再也不能生養了。
不知為何,和張佑對話,讓邢尚智產生了一種十分酣暢的感覺,
懷著某種類似投桃報李的情緒,他下意識的就把張鯨準備如何對待張佑的方法毫不隱瞞的說了出來。 張佑愈發感覺自己沒有看錯邢尚智,點點頭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沒有那個大孔明燈,我也有辦法活命。”
邢尚智說道:“信,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知道麽,剛剛短短這麽一段對話,讓咱家有種錯覺,我所面對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而是一個飽經世事的老狐狸。就算面對內閣成了精的老狐狸們,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張佑笑了,起身架著拐踱了幾步,突然回頭:“對了,還有一個問題,內廷之中,如你這樣的高手多嗎?”
邢尚智一怔,仔細在張佑身上巡視了一遍,良久才伸出了大拇指,頗有些感慨的說道:“想不到你還懂內功修行之法,假以時日,成就定然不在咱家之下……你還不滿二十吧?有精湛的醫術,有聰明的頭腦,還懂修行,咱家突然有種感覺,老爺遲早有一天會後悔把你弄進京。”
張佑矜持的笑了笑,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邢尚智面露傲然之色:“數一數二不敢說,不過就我知道的,應該還沒人是我的對手。”
張佑微微額首,說道:“既然如此,此次入京,我的安危可就托付給你了。”
邢尚智乾脆的點了點頭,問道:“咱們何時動身?”
“明日吧,有些瑣事,總得交代一下。”
“好,明日咱們一早動身。”邢尚智長身而起:“不久待了,難得出來一趟,還沒顧得上耍子,怎麽也得讓寧永全多破費一些才行。”
“那小子害的我母親名節大損,你得替我好好宰他才好。”張佑一直是個小心眼兒的人,難得和邢尚智投緣,自然要上點眼藥。
邢尚智哈哈大笑道:“這事兒咱家有耳聞,放心,這口氣咱家給你出。”
送走邢尚智,不顧李爍和張夫人等關切的神情,張佑先把郭造卿請到自己房間,和他密談了好半天,這才出來,將不久前和邢尚智見面的情形大致告訴了李爍和張夫人等,當然,為防她們擔心,他沒提此行入京的目的是給王皇后脫毛,隻說是給宮裡的貴人看病。
張夫人憂心不減,說道:“就算這個邢公公向著你,你也不能掉以輕心,這些閹貨們喜怒無常,指不定哪天把你賣了呢!”
李爍也道:“你姨娘說的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對這些人,不能太信任。”
張佑自有道理,卻也不願和她倆爭辯,隻點頭稱是。
某刻,張夫人突然望了望張佳琳,對張佑道:“你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現在聽著你娘,到底想不想娶佳琳,你小子給我個準話兒……”
“娘——”突然襲擊弄的張佳琳臉上發燙,拉長聲音叫了一聲,扭臉衝了出去,剛下台階,又掂著張佑的回答,止住身形,摸到門口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