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首輔大人。”
“父親。”
人們紛紛起身見禮,張居正擺了擺手:“罷了罷了,自己家裡用不著這麽拘束,都起來吧。”
說著話,親自將楚全福攙了起來:“昨日,犬子多有冒犯,先生別往心裡去,至於造寶船的事情,適才子誠已然給你分析過了,說得半點不錯,所以你就放心便是,真有人找麻煩,自有他給你擔著,實在不成,還有老夫了嘛!”
安撫了楚全福幾句,他表示有話要和張佑說,眾人知機,紛紛退了出去,很快,院子裡就剩下他和張佑二人。
“坐吧。”張居正坐到石凳上面,指了指對面,示意張佑,同時問道:“你小子一貫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找老夫何事?”
張佑並不跟張居正客氣,坦然坐到他對面,開門見山直接說道:“也沒別的大事,就是對於您坦然接受太傅的職位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又要做霍光之談了嗎?”張居正笑了笑:“放心吧子誠,等忙過這段時間,老夫就又去平谷歇著了。”說這一頓,挑眉望向張佑:“或者,你感覺老夫不能勝任太傅之職?”
聽她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氣,張佑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賭氣道:“何止是太傅,就您這功勞,給個太師都虧。”
張居正其實明白張佑的意思,知道他也是擔心自己,不過,他自問早已想清楚了利弊,是以對於張佑的提醒並未放到心上去。
他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說道:“算了算了,你的好意老夫清楚,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你吧,陛下的意思,是要封你為伯爵,你怎麽看?”
他不想多談,張佑也拿他沒辦法,隨口道:“我能有什麽意見?還不都是你們說了算。”
“好啦子誠,別賭氣嘛,木已成舟,若老夫現在再去辭掉太傅的職位,豈非明擺著告訴陛下,老夫對他不信任嗎?”
“唉!”張佑忍不住歎了口氣,都是命啊,我已經盡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其實從我本心來講,並不想當什麽勞什子伯爵,出風頭是一回事,比如我讓明報宣揚我與戚帥的賭約。當伯爵是另一回事,我有自知之明,太年輕,根基不穩固,爬的越高,記恨的人越多。”
張佑主動將話題扯了回來,張居正一邊聽一邊頻頻額首,他早就猜到張佑能想明白這些,不過親自從他嘴裡聽到,仍舊感覺十分欣慰。
“你能想通這一點,老夫十分開心,不過你也用不著太過擔心,不過就是個虛名吧,你的實權在格物所總管這個身份,不與他們產生利益上的糾葛,如今又辭去了禦醫的身份,就算封你個伯爵也沒什麽大礙。說實話,最惹人詬病的其實還是你那個報社,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跟那幫文臣們爭奪輿論引導權呢,這你都不怕,還怕當伯爵嗎?”
“您說的也有道理,伯爵就伯爵吧,反正我也要離京了,再惹人忌恨,見不到人,慢慢也就把我淡忘了。”
張居正長長的眼眉豁然跳了一下,眼皮一抬,問道:“你要離京?陛下的意思?”
張佑點了點頭,將昨日入宮見駕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張居正聽得出神,待他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老夫是看著皇帝長大的,對他最是了解,他志向高遠,是個眼高於頂的人,一般人很難入他法眼,卻對你如此之好,想來還真是個異數。老實說,昨日朝會,你能當眾辭去禦醫的職位,老夫十分滿意,與后宮相交莫逆是把雙刃劍,尤其你還是個外臣,早早絕了後患,
對你是件好事。你少年老成,慮事周全,此次離京,老夫對你沒有什麽不放心的,唯一叮囑你一句,無論你去什麽地方,不要帶家人。”這一句叮嚀內容十分隱晦,張佑卻一下子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點了點頭。
張居正欣慰的笑了笑,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和張佑這樣聰明的人說話,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想好去哪裡了嗎?”
“沒想好,”張佑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我其實想去南方,不過陛下的意思,不希望我離的太遠,我也正撓頭呢。”
“離的太近,沒有多大意義,所以也別一味的考慮皇帝的想法。老夫給你一個建議,去南京吧,那裡是江南政治與經濟的中心,水路回京的話,有個半月二十天的也就到了,你去那邊,正好把造船廠開起來。”
張佑其實想到過南京,現在聽張居正也這般建議自己,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就聽您的,抽空我跟陛下說一聲,看看他是什麽意思。”
張居正站起身,迎著朝陽舒展了一下筋骨,忽然歎了口氣,轉回身望向張佑,感慨道:“年輕真好啊,咱大明朝要是多一些你這樣的年輕人就好了。 ”
張佑心中一動,微微笑道:“好端端的大人發的哪門子感慨?”
“還能是什麽?帝國多事,弊政叢生,老夫耗時九年,仍舊見不到多大起色,老夫著急呀。”
“不會是曾大人說了什麽事兒吧?”張佑問道。
張居正點了點頭,對於張佑能夠猜到這一點並不感到奇怪,說道:“要錢唄,宣府那邊修長城,老夫離京之前,曾給他們撥過30萬兩銀子,這還不到兩個月吧,長城沒修多少,就又過來討銀子了。”
“搞工程的嘛,一層扒一層,真正用到修長城的,能剩下10萬兩就不錯了。您宦海沉浮這麽多年,底下人蠅營狗苟得貓膩,有什麽事您不清楚的?”
“老夫自然清楚,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這麽多。老夫倒不是為了此事生氣,是張家口那個知縣,貪墨了銀兩不說,居然打著修建關隘的名義,向客商們征收重稅,搞得民怨沸騰。”
“那位知縣不是您的人吧?”張佑開玩笑道。
張居正瞪了他一眼:“廢話,若是老夫的人,他敢這麽囂張?你不是聰明嗎,猜猜?”
張佑來了興致,嘿嘿一笑:“猜就猜,其實不難猜,朝廷內外滿共就那麽點勢力,能讓您堂堂太傅忌憚,除了馮保馮公公,估計再無二人了吧?”
“你呀,屬狐狸的吧?”張居正笑罵一句:“行了,不和你說了,老夫得去見一見馮保,對了,若萱當副總編的事情,老夫已經說過他二哥了,你跟她說一聲,隨時都可以去你那報社供職了。”
說完這一句,張居正這才匆匆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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