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有才垂頭喪氣的回到八方樓後廚，實在是沒那個勇氣對薛明放說出隻帶回來幾條沙丁魚的事實。

“老汪，帶回什麽了?”

怕什麽來什麽，汪有才一聽這個聲音心裡就直哆嗦。

聲音的主人並不是薛大少爺，而是薛陣。

“老...老板你怎麽來了...我...我...”

薛陣穿了套白色的絲綢長袍，和練功服有些類似，寬松舒適。

比絲綢更白的是薛陣的臉，慘白中透著衰老的灰敗。

短短半個多月，薛陣眼角的皺紋幾乎就多了一倍，眼窩深陷眼球暴突且布滿血絲。

那眼珠裡透著的光乾冷粗礪，帶著一種攫取般的審視。

“出門一趟，連話都忘了怎麽說了?”

薛陣倒背著手，枯瘦的手臂比老藤還要粗糙。

汪有才點頭哈腰訕笑著，

“老板，今個封海了，那該死的企鵝引來了座頭鯨，海上的大船過不來，您要的東西...也沒了。”

薛陣點點頭，眼神看相他，“所以，你回來了?”

“...是，是的。”汪有才咽了口唾沫。

薛陣臉上擠出一個冰冷的笑容，指著那一箱海腥味刺鼻的沙丁魚。

“那這是什麽東西?”

“沙丁魚。”

“怎麽來的?”

“有小漁船回來，海貨只有點沙丁魚和海螺海蠣子，我都給帶回來了。”

“小船能回來，那能不能出去?”

汪有才澀聲說，

“能是...能。”

“那你帶回來一箱子垃圾，是什麽意思?我八方樓，就只能給顧客吃這種垃圾嗎?”

“不...不...”

薛陣冷哼，

“出高價租二十條快艇去大船上拿貨，錢，不重要，出到那些船主可以拚命的地步，把我要的貨一樣不落的帶回來。”

“是...”

汪有才轉身小跑著離開，還沒等出門，就聽薛陣沉聲道，“把你這一箱子垃圾，一起帶走！”

“是是...”

一名侍者急匆匆的走進後廚，

“老板，引鳳閣的客人在催菜了，怎麽辦?”

“知道了，你先出去，把我書房裡的普洱茶磚拿出來，給客人泡一壺。”

“是。”

那桌客人點的，是一種稀有的二階海生魚類，一魚兩吃，分別做成魚滑和魚片，吃的就是一個鮮嫩爽口。

但是......

薛陣目光掃視著廚房裡的食材，眉頭越皺越高。

八方樓的規矩是食材從不過夜，現到現做保證完美的新鮮程度。

只是連薛陣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次的企鵝遷徙居然規模如此巨大，連基地市都要受其影響。

薛陣到底是老廚，八方樓的規模經營的如此巨大，手段那是必須有的。

況且早已誤了時間，現在上不上那道魚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菜上，要足夠份量，能壓的住客人的口。

薛陣從台面上取了一隻表皮黃綠的柚子，這是甘甜的沙田柚。

下黃上綠的完美梨形形態，底部有銅錢大小環狀圈內有放射紋理，稱為金錢底，也意味著上好的品質。

薛陣用到在柚皮表面劃了幾下，稍微一用力，兩半渾圓的柚皮便被脫了下來。

柚皮厚達兩指寬，潔白無瑕綿軟致密，內裡纖維頎長百轉千結。

生起炭爐，用通紅的炭火炙烤黃綠色的柚皮，待其表面微黑沁出霧氣水分得到一定揮發即可。

將烤好的柚皮刮去表面的硬皮，內裡打薄，隻留一半厚度。

再切成兩厘米均勻厚片後，再投入到廚房常備的火腿、元貝、老母雞吊出的高湯中汆燙。

柚皮燙熟後顏色浸染，整體呈現出幾乎淡到不可察覺的嫩綠。

初次燙熟的柚皮仍有微微的苦澀，需要用手擠出湯汁，用隔水布包好置於冰塊中冰鎮。

沙田柚在明光並不常見，可也說不上稀有，價值不高。

這時候薛陣就需要請出他從旁人手中得來的密寶，一碗非常鮮豔的紅色“顏料”，比之久遠古代天邊那彩霞還要動人的顏色。

這是一種淡水小螃蟹的卵，學名叫做蟛蜞子相手蟹，當然，人們更喜歡稱之為禮雲子。

蟛蜞膽子十分小，喜歡將兩條粗大的前螯合抱，以威脅敵人和自保。

這種形態就猶如古人見面時所行抱拳作揖的禮節，因此一位不具名的名仕，就將“禮雲”的雅號封賜給蟛蜞，並套用引申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一語上。

也只有大災變後的氣候異常，才能讓這些只在春日裡出現三天的珍貴小東西於秋日裡與柚皮相交互。

古時，清明節前二十天，蟛蜞懸於腹下的卵開始成熟，原本是黑褐色的。

因外露在蟛蜞腹下，攜帶有很多的泥沙雜質，所以要用棉布袋裝著反覆過濾清洗。

煮熟後，才能變幻成這般瑰麗的模樣，人們將其稱之為禮雲子，抑或是蟛蜞春。

集齊水產的鹹香、鮮香、甜滑、惹味於一體，有極幼細顆粒的咀嚼感，卻不粗糙難咽，這就是被奉之為極致食材的禮雲子。

禮雲子作為製作菜式的輔料，只須加上那麽一點點都能起到畫龍點睛的妙用，將其他食材原來的味道大大提升。

禮雲子與柚皮同炒還有個俗名，叫做秋來春，也叫做老來俏。

以半杓高湯煮沸，放入冰好的柚皮段水烹，一點鹽一杓禮雲子下鍋，特有的香氣立刻在鍋杓之間迸發開來。

待柚皮第二次吸飽了奶白的高湯，禮雲子也便掛落在柚皮上，一點清芡，出鍋撒上細碎的小蔥即可。

薛陣將幾片水焯後更顯翠綠的苦瓜切條，冰鎮後在禮雲子炒柚皮的白瓷盤邊緣依次擺開，淨白鮮紅嫩綠，匯聚一堂。

“不錯。”

薛陣對著這盤子點了點頭，緊繃的臉終於有了一絲松緩。

那一桌的客人關系到薛明揚的命運，他不得不嚴陣以待。

輕易不下廚房的薛陣手藝並沒有生疏，動作之間行雲流水有條不紊，菜成之後清香四溢，這讓他自己也很滿意。

想到了什麽似的，薛陣又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擦了手，親自端著這一盤禮雲子炒柚皮離開了廚房，向引鳳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