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的開門鼓剛剛落下,老百姓又開始向崔家靠近。自從上一次金吾衛驅逐了他們之後,他們就只能站在崔家門外十丈的地方,可繞是如此老百姓還是甘之若飴。
這其中一些人是曾經丟失了孩子,一些人則是不憤崔家通敵叛國的做法,而更多的人則完全是來湊個熱鬧。
看熱鬧這可是自古傳下來的優良傳統,喋喋不休地討論著,為他們的茶余飯後增添一份色彩。
而且崔家的熱鬧他們可沒見過,這可不同於隔壁王二寡婦啥啥那種熱鬧,這熱鬧足以給他們索然無味的娛樂生活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王掌櫃在東市開了一間酒樓,因為善於經營所以也是日進鬥金。當然能夠在東市開得起酒樓之人,自然也是有些關系。而王掌櫃的關系就是攀在長孫家,也就是因為長孫家在他背後撐腰,所以這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王掌櫃今年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原本也是意氣風發人生得意,可自從一個月前丟了孩子,整個人就徹底蒼老了不少。
也許是這王掌櫃生意做的太好惹了天妒。所以也不知道為什足足娶了四房小妾,也只在前年才有了一個兒子。自然也是喜歡得不了,那是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裡怕摔。
不論是玄都觀還是無漏寺,都是給他的兒子捐了功德位。就是希望這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一個月前大唐在燕兒山大破突厥,滿長安都是熱鬧非凡。王家的家仆抱著小公子就去了茶樓上聽人說書,不成想一轉身的功夫孩子就丟了。
都說老來得子,那是上天賜予的福氣。可如今這孩子一丟,直接就要了王掌櫃半條的命。
王掌櫃整整一個月都是閉門不出,到處差人尋找,可也是沒有半分音信。
直到最近長安流傳起來關於崔家的事情,才引起了王掌櫃的注意力。都說病急亂投醫,更別說是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王掌櫃。但凡有一點希望,他也要去掙扎一番。
天色微微亮,王掌櫃穿好衣服,就坐上了馬車,開始往崔家走去。
一路上和他一樣的人也不少,王掌櫃坐在馬車上,也懶得理會他人,只是探出腦袋讓風吹涼自己發脹的腦袋。
可就在靠近崔家後門之時,王掌櫃眼角突然瞥見了一個人影從後門衝出。這原本也沒有什麽,如今崔家正門被堵,有人從後門進出來自沒有什麽。
王掌櫃起初也沒有在意,可是等再看一眼就立馬發現了不對。因為他看見那人懷裡好像是抱著什麽東西,鬼使神差的王掌櫃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束兒?”
王掌櫃猛地驚叫一聲,這原本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卻不想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孩童的啼哭突然就傳來。那聲音極其的熟悉,正是王掌櫃魂回夢縈的聲音。
“快,抓住他!”
王掌櫃這會兒也顧不上自己,差點就要從馬車窗裡跳出去。好在此時街道之上來來往往也有十幾人,一聽見王掌櫃在大呼,也是一窩蜂地向那抱著孩子之人圍去。
也許是作賊心虛,那人也是慌不擇路,竟然七拐八拐就衝進了一條小巷。眾人以及王家家仆也是將小巷封死,這才開始慢慢靠近。
王掌櫃更是哆哆嗦嗦地被眾人攙扶著向著小巷跑去,一邊的家仆生怕他出了什麽危險,也是死死護在他的周圍。
“哇~”
一聲嘹亮的孩童哭,徹底打破了小巷的寧靜。王掌櫃跪在地上抱起了孩童,他沒讓一個人靠近,而是雙手顫抖地打開了布包……
“束兒!”
另一邊的牆頭之上,宋方也正貼在牆邊聽著小巷的動靜。在聽到王掌櫃這一聲之後,也是飛快地低下身子離開了。
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對於他們這些流浪漢,自然也有自己的門道。王掌櫃的孩子自然不會是被崔家擄走,只不過是被那人販子看中給拐走。
換句話來說,如果不是宋方用五貫錢從張婆那裡買來束兒。估計王掌櫃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自己的孩子了。
宋方管這個叫一舉兩得,為了這一步他們付出了巨大的艱辛。不過終究是沒有白費,孩子是從崔家抱出來的,這點數十人都們作證。
失而復得的王掌櫃更是拍著自己的胸口,賭上了自己王家的清譽。他王家的清譽不值錢,但他背後的長孫家值錢呀。
於是這一下長安城百姓的怒火被徹底點燃,那些丟了孩子的人,第一個衝了上去。
崔家放在門前的儀仗,直接就被人一腳踹開。數百名百姓在一瞬間就衝開了崔家的府門,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多。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連一直持觀望態度的李二,也是吃了一驚。他的確是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打壓一番崔家,但也絕對沒有想做到這一步。
崔家終究還是大唐世家,大唐現在根本離不開這些士大夫。李二想要籠絡這些士大夫,就必須要善待崔家,哪怕是要削弱,也要用正大光明的方法。
李二若是繼續放任不管,寒了士大夫的心,那你讓其他的世家如何作想?日後還有誰願意為大唐效力?
崔家老爺子也沒有想到老百姓竟然會真的衝進崔府,那些象征著崔家門楣的儀仗,也是被人給踹得稀爛。
找孩子?
這是何等的可笑?
到了如今他們怎麽可能想不出來,這是有人在故意引導。但事情發展的太過突兀了,對方將時間選在天色微亮之時,就是沒有打算給崔家反應的時間。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是魏征的原話,整個大唐無不奉之為經典。崔家不怕李二責難,也不怕囂小之輩覬覦。可偏偏就讓這百姓的悠悠眾口……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數百位老百姓一窩蜂地衝入了崔家。面對這些處在憤怒之中的百姓,哪怕崔家家仆眾多也是無濟於事。
宋方,孫盛他們也混在人群之中。只不過他們的目標更為明確,趁著崔家騷亂之時,直接就將崔家的門扁給拆了下來。
門扁是什麽?
那是崔家的臉。
可如今這張臉已經變得支離破碎,這個沉澱了崔家所有榮耀的門扁,在孫盛的腳下徹底破碎開來。
就這他還不痛快,又用力踹了幾下,將它給直接踹到街道之上。仿佛是要將自己少爺受的委屈,統統發泄在這上面。
崔家很快就攔不住了,這些百姓就像是無頭的蒼蠅,沒有方向只是一窩蜂地往前衝。
崔家內院之中,一眾家仆將內院給牢牢圍住。這裡的都是崔家本家之人,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崔綸他們也只能躲入這內院之中。
至於那些一時躲避不及的崔家之人,都是被百姓給圍了起來。自古民不與官鬥,哪怕是現在也沒有一個百姓敢對崔家本家的人動手。
只不過雖然不動手,但是一下子被數百個窮凶極惡之人圍在一起,也是嚇得那些崔家之人三魂丟了六魄。
內院之中,崔家老爺子面色陰沉如水。一雙眼睛裡吞吐著無盡的怒火,幾乎要將眼前的一切給吞噬。
“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這些百姓會衝入我崔家?”崔家老爺子寒著臉,向一邊的崔綸問道。
其實崔家老爺子的做法並沒有錯,只要崔家不要生事端,那麽過一段時間之後,自然不會有人再提起此事。到時候崔家依舊是崔家,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可他錯就錯在低估了他的對手,人性是愚昧,人性也是盲目的。在宋方等人的引導下,崔家這棵大樹扎根的泥土,已經變得風雨搖晃。
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已經不是息事寧人可以解決的了。
“如今長安之中流傳我崔家喜歡**,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對方故意褻瀆我崔家。可不曾想就在今天,竟然有數十人親眼見有人從我崔府,抱出一丟失的孩童,民憤被點燃,百姓也就闖入我崔家。”崔綸弓著身子,將所有的事情給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也是敗了。”能讓崔家老爺子服輸的,這還是頭一件。哪怕是之間秦澤與崔家之間的賭約, 崔家老爺子也沒有心服過。可如今被百姓衝入了崔家,他才知道原來他們真的輸了。
從一開始就輸了,不是輸給了李二,也不是輸給了百姓,而是輸給了秦澤……
群情激憤的百姓們,將崔府前院後闖了個遍。卻還是沒有找到一個丟失的孩童,就在眾人想要放棄之時,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王掌櫃的孩子,聽說就是被藏在崔家祠堂。
這一下那些原本還有些動搖的百姓,又是重新鼓舞了起來,一行人又是向著崔家內院衝去。
祠堂是什麽?
如果說門扁是崔家的臉面,那祠堂就是崔家的脊梁,不論是任何一個家族,那裡都是絕對的禁忌所在。
可是這些百姓現在顧不上這麽多了,法不責眾就是在這種心理下,他們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
聽到門外傳來吵鬧之聲,崔家老爺子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把推開了堵在面前的崔家兄弟,而後直接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