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麟德殿時,夜幕已將整座皇宮重重籠罩。
此刻皇宮內最明亮的地方,便是這處燈火通明的麟德殿。殿內張羅著朱紅色的綢緞,碩大的喜字貼滿了四周,煙火與炮仗排列在麟德殿前的空地上,等到大典即成,夜幕中會綻放出絢爛的煙花,夏城的整片夜空都將被點亮,仿佛白晝降臨。
“吉時到――”
一道穿著鳳冠霞帔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殿外是漆黑的夜,一道門檻之隔,便是極致耀眼的光亮。同樣身著喜服的太子站在大殿中央,朝著自己未來的太子妃看去,那塊遮住容顏的大紅綢緞下,不知是否會藏著嬌俏含羞的神情。
“新人入殿――”禮官揚聲道。無論是坐在高堂椅上的皇帝還是殿內觀禮的眾人,此刻都十分激動。皇帝的這位寶貝兒子終於要娶正妃了。
在所有人的矚目下,新娘子一動不動地站在殿外,禮官提高了聲音又一次說道:“有請新人入殿――”
鴉雀無聲中傳來了一道鎮定自若的回答聲。
“我聽見了。”
說話的正是李嫣然。
她揭下了紅蓋頭,跪拜在殿外的地上。她的容顏只在短暫的一瞬間展現在太子眼前,隨後很快低下了頭,額頭抵在手背上,跪在地上整個人紋絲不動。
“陛下,民女有罪。民女不願嫁入東宮,還請陛下收回賜婚聖旨。”李嫣然字字朗然地說道。殿內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蜀侯千金居然向聖上退婚,這可不得了啊!天家的面子她也敢駁回,這條性命我看她是留不住了。”觀禮的臣工們小聲議論道。
“李小姐真是太衝動了。”夏澤低語道,轉頭看向身旁的蕭如悔,只見她看著李嫣然的身影一語未發,目光釘在了她的身上,冷靜得出奇,“丫頭?”他喚了喚她,可蕭如悔沒有回應他。
“為何不能?”皇帝有些動怒,莫非這是蜀侯故意要捉弄他。李恪啊李恪你真是膽大包天,你不要以為你勢力大,朕不敢對你下手,天子可是能這般愚弄的?
李嫣然抬起頭來,卻沒有起身,她看著皇帝緩緩答道:“不是不能,是嫣然不願。嫣然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余地,亦會觸怒陛下,可仍想一試,想博得陛下的垂憐,放過嫣然。”她說道,眼眶中淚水盈盈,彷如一朵沾著露水的桃花,明豔又惹人憐愛,她的話無法撼動皇帝的權威,可也觸動了太子心裡最柔軟的一根弦。
“鶴兒!”看著太子向李嫣然走去,皇帝大聲呵道。
李真鶴走到殿門前,不顧父皇阻攔,蹲下身對李嫣然問道:“為什麽不願意?”
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原因,嫣然隻是想過自己的生活。”
“那你討厭本太子嗎?”他抬手擦去了掛在她臉上的淚水。
李嫣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問,微微一愣後答道:“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你,說不上討厭與否。”
“嫣然小姐,別使性子了,這裡不比荊蜀,小姐說什麽是什麽。趁陛下還沒有大發雷霆,趕緊把禮成了才是。不然我們蜀侯府,可要大難臨頭了!”同李嫣然隨行而來的家臣前來相勸道。
“嫣然自出生起,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嫣然,既然生為蜀侯府的小姐,就不能有自己的選擇。你們如今才告訴嫣然,要負起家族責任,要聽話,不能闖禍,可有想過嫣然的感受?”她對家臣說道,言語中帶著些微的抽泣。
“這個蜀侯府的大小姐為何要拒絕天家的親事?成為太子妃日後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這可是多少官家小姐夢寐以求的事!”觀禮的人群躁動了起來。 “嫣然想要的,不是這些。”聽到這些人如此議論道,一直靜默的蕭如悔突然開口道。接著,她從觀禮的人群中走了出來。
“丫頭!”夏澤想拉住她的手,卻被她一下子掙脫了開來,他未料到她會甩開他的手,以至於佇在原地未回過神來。
“如悔......”李嫣然看著蕭如悔向她走來,在她蹲下身時拉住了她的一角衣袖,問道,“我該如何是好?哥哥送我來夏城時可不是這麽說的,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他們是要我嫁給太子,一路上他們都瞞著我。”
蕭如悔聞見了她身上的酒氣,看來她下午知道真相後喝了不少酒。
蕭如悔轉身朝向皇帝行了大禮,問道:“陛下,臣女是太宰府的次女蕭如悔,與李嫣然是少時的好友。如悔可否問陛下一句,若嫣然堅定了心意,不願嫁給太子殿下,陛下可會殺了她?”
蕭如悔這話正是問在了皇帝心頭的這根刺上。李嫣然忤逆聖意,當然該殺!可今夜眾臣工的親屬皆在殿內,他們之中或多或少都有子女進入后宮為妃,就連已故的皇后也是大臣之女。他若當眾殺了李嫣然,必會人人自危,各起異心。
所以皇帝並不想在今夜定李嫣然的罪,可蕭如悔偏偏又將他推到了浪尖上,這是要逼著他開口,免去李嫣然一死。
眼看情況越發不妙,趙大監走上前對皇帝低聲說道:“陛下,嫣然小姐今日午後飲了些酒,方才才醒來,想必是酒意未盡,一時糊塗了而已。陛下莫要同小輩們計較,傷了身體。”趙大監的這番話來得正是時候,皇帝嚴肅的神色緩和了半分,開口問道:“你,當真不願嫁入天家?”
“是的,陛下。”李嫣然答道。
“朕若再給你些時日考慮,你可會改變主意?”
李嫣然看向站在一旁的太子李真鶴,緩緩說道:“也許不會。”
“你就這麽看不上本太子?”李真鶴怎麽也沒想到她拒絕得如此乾脆。他好歹也是一國太子,有才有貌,想入他后宮的女人多得數不甚數,女人緣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有自信的,然而偏偏這個要和他抬杠到底。
“罷了,送李嫣然回荊蜀。”皇帝終於拍板道,“回去轉告給你兄長,讓他老實做人。朕的容忍是有限的,這次就當他不懂事同朕胡鬧,但是,沒有下一次。”
“民女明白,謝陛下不殺之恩。”李嫣然松了一口氣,抬手擦去臉頰上的淚痕,恭恭敬敬地再拜道。
“李小姐,永別了。”李真鶴蹲下身對她說道,“你應該清楚,即便日後你想回來,皇宮的大門也不會對你敞開了,我父皇發起火來可是很嚇人的。不過你能活著,我已經很高興了。”
“殿下感到高興?”李嫣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片刻後,她的胳膊就被侍衛拉了起來,從地上站起身。殿外的侍衛們將她帶出了麟德殿,那抹如火般炫麗的嫁衣在黑夜中漸漸隱去了身影,像消失在天邊的鳳凰,離燈火璀璨的宮殿愈行愈遠。
李嫣然被帶走後,夏澤站出來為蕭如悔說話。
“陛下,如悔她一時失言,請陛下恕罪。”
“罷了罷了,朕都恕一個退婚的李嫣然無罪了,還能給你這位未過門的妻子治罪嗎?”皇帝揮了揮手,夏澤謝恩後帶著蕭如悔立馬從麟德殿離開。到了殿外,他捧起她的臉頰,擦了擦她額角的汗珠,隨後抵著額頭輕聲說道:“真是嚇壞我了丫頭,以後可不能如此衝動了,這樣不像你。”
“讓你擔心了。阿澤,對不起。”
“你同我何必道歉,我擔心你是自然的。走吧,藍秀在宮門口等你,我送你們回府。”夏澤說道,拉起蕭如悔的手在夜色裡往宮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