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光芒淡去,長劍回歸劍鞘。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真是好險哪。”何韞從地上爬起,長舒了一口氣。
夏澤走上前,將蕭如悔從地上扶起,只見她的胸口泛起一陣白色的光暈,片刻後便消失了。
“阿悔,你感覺怎麽樣?”
睫毛微顫,一雙美麗的眼眸漸漸睜了開來,溫柔的目光裡含著朦朧的水霧,倒映著搖曳的燭光,隨著鬼影的消失,也慢慢地黯淡了下來,融入到一抹夜色中去。
夏澤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光,她搖了搖頭,從他懷中抽身,平靜地說道:“我沒事,隻是方才那一下有些疼痛罷了。”說罷,她扶著流血的手臂,從地上站起身來,走向黑夜下的青衣劍客。
“多謝公子。”
她啟齒未半,便被打斷。
“不必。”他說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說罷,青色人影轉身往遠處走去。
“閣下請留步,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夏澤追去兩步,問道,並向他鄭重作了一揖。
但青衣人沒有停下腳步,夏澤等了良久,都未有聲音傳來,再抬起頭時,發現大街上已沒有了劍客的身影。寂靜的夜色深處,隻有當空的一輪明月無聲地散發著皓白光華。
他放下了雙手。
“丫頭,我們回去吧。”
她點了點頭,跟在夏澤的身後,登上了馬車。
夏澤查看著蕭如悔手臂上的傷口,傷口長三寸,鮮血已經洇染了衣袖,還在不斷地往外滲出。
“好在今日穿著紫色的衣裳,鮮血染上不會太明顯。”她說道,從袖中取出一面手絹,低下頭用牙齒輕輕咬住一角,再配合右手將手絹折成長條,搭在左臂的傷口上。
“傻丫頭,有我在,你何需如此費力。”夏澤拿走手絹,整整齊齊地折疊好後,覆上她的手臂,心疼地說道,“就算旁人看不出,疼的還是你自己,下回可不能再逞強了。好了,我看傷口有些深,還是需要用藥敷著,我們現在去行宮找張太醫拿藥,再回驛館休息吧。”
看著夏澤為她細心包扎,蕭如悔靜默了片刻,然後啟齒道:“天就要亮了,等醫館開張後我找郎中開一服藥便好,就不去打擾張太醫了。”
夏澤系好結,正要將她卷起的衣袖放下來時,聽見了她的回答,他略是一愣,手上的動作也隨之停了下來。
阿悔,她在說謊。
她根本不需要去找郎中,因為她帶著藥,而且這些藥品的數量不小,就藏在這輛馬車底部的隔板下面。不久前夏澤走上馬車時,看見馬車因為之前劇烈的顛簸,隔板微微翹起一道縫,從那道縫隙裡,他看見了不少於五種瓶子的藥。
其中一瓶,就是含有劇烈毒性的蝕竹草。
她帶上這些藥是要做什麽?
蝕竹草,這不是普通的草藥,也不會用來救人性命,阿悔,你是如何打算的?
夏澤看向身旁的蕭如悔,只見她的神情淡淡的,向他道了聲謝謝後,便一直看向窗外的黑夜。夜晚的風輕輕掠過柔軟的車簾,吹進車廂中,發現此時已是更深露重,寒意漸濃。
夏澤始終未能猜出她心中的想法。
但有一點是明了的,那就是她借找郎中的托辭,拒絕了和他去行宮找太醫的提議。
“阿悔,你可是不願同我去宮裡?”他如此問道。
蕭如悔聽了他的話後,看著窗外的黑夜不多言語,手指撫向鬢邊的碎發,
輕輕攏到耳後,從目光到指尖都流淌著說不盡的似水溫柔。可正是這樣溫柔的人兒,半晌後,微啟朱唇,對他說道:“阿澤,你應該沒有忘記,我今日當著許多人的面,說你我的婚事是我別無選擇的決定。你覺得,我會希望讓別人看見,你與我之間還有更多瓜葛嗎?” 她的聲音像蜻蜓點水,輕飄飄地點在他的心頭,但話語的分量卻像落水的石頭,咚地一聲砸向了深處。
“我那時候來找你,便是想親口告訴你,我不能與你在一起。”她如此說道,看向天邊的目光一次也沒有收回。
“籲――”
話音落罷,車前響起何韞的聲音,他轉身揚手將車簾掀起,朝著車內的二人興奮地說道,“小姐,少爺,我們到驛館了!”剛說完,他打量著夏澤和蕭如悔的神情,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氣氛怪怪的,兩個人誰都沒搭理他。
“這是,吵架了?”何韞小心翼翼地問道。他見夏澤的神情十分沉重,如玉般溫潤的面孔此刻肅正得像冰塊一般,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而小姐側首凝視著無邊的黑夜,秀麗的眉眼間透出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清冷目光。
“咦,好冷好冷。”何韞不停地搓著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語道。車外已是涼意滲人,沒想到車內更加寒冷,像大雪後的天,刺骨的寒意簡直無孔不入。
“何韞。”蕭如悔出聲道。
“小的在。”何韞笑嘻嘻地應道,剛說完,立馬反應過來,連忙板直了臉糾正道,“是,小的這就滾一邊兒去。”說完就跳下車,一溜煙閃得沒影了。
待何韞走了後,她啟齒言道:“阿澤,有件事我想告訴你。當年你和你父親遷來夏城,並不是你父親做的決定,而是因為當世醫聖的一封書信。此外,在你們來到夏城的前一年,為我算卦的也不是一名普通道士,而是我的老師,溫先生,是我爹讓下人們改口的。”
夏澤轉頭看向蕭如悔,她所說的,是他從未聽聞過的事。他聽蕭如悔繼續說下去。
“當年溫先生說我的命格十分凶煞,需要一個有著特殊八字的人來化解我的命局,所以他離開了夏城,前往南方尋找這個八字特殊的人。後來他找到了你,阿澤。但是溫先生沒有完全的把握,讓你的父親把南公府遷至夏城,於是他找到東麓先生,請他牽線搭橋,東麓先生在你三歲那年又恰恰救過你一命,是整個南公府的恩人。你父親在收到他的信後,為了報答這份恩情,才舉家來到夏城,建府於一牆之隔的太宰府旁。這個由來,我想你並不知情。”
她說道,看向了夏澤。
“阿澤,如果你早些知道這件事情,會不會同我一樣,不願意接受這個被安排好的命運。從我們認識到現在,都是旁人促成的,我沒有選擇的權利,而你,被蒙蔽了真相。”她將右手的手心張開, 看著掌心的紋路,繼續緩緩說道,“我認為每個人的命運,應該由他們自己決定,沒有選擇的人生,和死了又有何分別呢?阿澤,你是怎麽想的。”
夏澤久久沒有回答,此刻的空氣裡充斥著死寂般的安靜,在無聲中膨脹,壯大,壓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很平靜,他已不像在有間酒肆時那樣狂笑。片刻後,他雙手捂住臉,俯下身去。
“我寧願你瞞我一輩子。”他說道。
呂清閑說得對,他夏澤至今為止所做的許多事,都不過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極。他竟不如蕭如悔那樣看得透徹,決斷痛快。他本應該憤怒,自己被蕭家利用了這麽多年,蕭太宰、她、還有他的父親,這三個他視為至親的人都將他蒙在鼓裡,可此刻他能感受到的,隻有無盡的悲哀。同樣是被安排好的命運,他對她的感情早已牢如樹根緊緊抓住土壤,可她卻像一把流沙,無論將雙手握得再緊,也阻止不了從指縫間緩緩流逝。
“阿悔,為什麽,你能放手得如此灑脫?”他松開雙手,抬起臉道。
“為什麽......”她垂下眼簾,思忖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蕭如悔還是沒有得出自己的答案,當夏澤已經不再期待她的回答時,她終於開口道:“也許因為,你對身邊的人和事還有眷戀。而我對自己身處的世界,已近絕望。”
“我想做的,是重新選擇自己的命運,我想看到那些不曾看到過的世界。阿澤,我注定不會像尋常的千金小姐那樣走平凡的道路,我們心中的世界,也許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