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沒有回答,雙眸微閉的歎了口氣,過往的種種在腦海中閃現。
始皇帝一百零三年,皇宮。
莫塵負手而立,眺望著雲卷雲舒的蒼穹,歎道:“蓋天下萬物之萌生,彌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你老了,寡人也老了。”
在他身後,白亦非面容蒼老,宛若丘陵般布滿大大小小的褶皺,曾經讓人膽寒顫栗的血色雙眸早已經變得渾濁不堪。雖是夏秋之際,他身上依舊披著厚重的狐裘。
白亦非輕咳一聲,看著莫塵如墨的長發,露出淡淡的苦笑。
蓋天下萬物之萌生,彌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
只是這其中,定然不包含陛下在內。至於我白亦非,終究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他聲音嘶啞,低聲道:“臣自知時日無多,能在臨終前得陛下教誨,已是無憾。”
莫塵歎了口氣,緩緩地轉過身去,看著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白亦非,複雜道:“都走了,如今連你也要走了。寡人,孤家寡人,呵。若是有朝一日寡人駕崩,卻是不知有幾人會為朕傷心。”
白亦非微微搖頭,道:“陛下千古未有之聖君,修為早已經超凡脫俗,何許言生死之別。”
莫塵輕笑道:“世人誰能不死,你不能,寡人也不能?”
白亦非眼睛雖然早已經看不清,但耳朵終究還未徹底無用。他聽著莫塵話語中的傷感之意,沉默良久沒有言語,而後躬身道:“白家世代效忠陛下,生不離,死不棄。今白亦非將死之人,只求死後依舊能夠伴於陛下左右,後人為陛下盡忠守節!”
※※※
“生不離,死不棄。白家,哎。”莫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了眼緊張不已的白河,輕歎一聲。
千年的時光過去,白家沒有忘記當初的誓言!
白河滿臉懵逼,呆呆地望著莫塵,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他,竟然真的知道!
這怎麽可能,此事明明只有白家族史有過記載,甚至連皇宮史官都未曾記載。
莫塵歎息一聲,向著金烏殿走去。此時的白河尚在震驚之中,哪裡有功夫阻攔他的進入。其他將士見白河未曾開口阻攔,以及莫塵身後的王總管,自然也不敢輕易阻攔。
王總管看著莫塵的背影,瞥了眼懵逼中的白河,眉頭緊緊地皺成了一團。
傳聞此人與護國法師相交甚密,沒想到竟然還知道白家的隱秘。真是奇了怪了,他到底是什麽人。難道真是不世出的老怪物,而且還是與皇室有著密切關聯的老怪物?
王總管想到這裡,心頭驀然感覺一寒。
在略顯昏暗的余光下,他看著莫塵的背影,隻感覺宛若無盡的深淵般,能夠吞噬世間的一切。
此人,來歷大有問題!
不知為何,他突然生出幾分不安,對宇文家計劃的不安,對自己未來的不安。
王總管心中忐忑,但還是跟在莫塵身後步入金烏殿。他想要看看,莫塵到底想要做什麽,又為何要來這供奉著始皇帝皇妃的金烏殿。
宮殿雖然奢華,但不論是略顯斑駁的牆壁,還是那充滿古老氣息的筆畫雕刻,都散發著滄桑的歷史氣息。走入金烏殿的前院,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株參天古木。
古木早已經死去,曾經粗壯的樹乾也已經腐朽不堪,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在凜冽的寒風中化為齏粉。
莫塵看著枯死的古木,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咯咯,如果有一天我們死了,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就忘記我們。看到這棵桃樹沒有,這可是人家與雪女妹妹一起種下的。
以後到了我們忌日的那一天,你要在樹下為我們彈琴,人家要聽那首鳳求凰,還有破陣樂。你要是敢不彈,哼哼。”焱妃巧笑顏兮,帶著幾分威脅,幾分玩笑,嬌哼之聲宛若尚在耳邊。
莫塵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複雜之色。
時光無情,佳人已逝。
如今,連古木也已經枯死!
王總管步入院內,順著莫塵的目光看去,道:“此樹為始皇帝七十年時,兩位皇妃與始皇帝陛下親手所種。可惜時光最是無情之物,連始皇帝這般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尚且不能長存於世,更何況一株小小的桃樹。二十年前,天降雷霆於此,此樹便沒了生機。”
與此同時,白河從震驚中蘇醒。
他看著已經步入金烏殿的莫塵與王總管,神色變幻數次,對身邊之人吩咐道:“立刻稟報老祖,不得有一絲遺漏。”
侍衛聞言,轉身向著疾步而去。
皇宮,一處簡單的宅院。
宅院雖然簡單,但卻是皇宮最讓人敬畏的地方之一。哪怕是皇帝陛下從此地經過,尚且要下轎而行。
“咳咳,老了,真是老了。雜家怕是看不到明年的桃花盛開,看不到這凜冬的消散了。”一位身材佝僂的老太監,顫顫巍巍地從房間中走了出來。他面容消瘦多皺紋,雙眸無神且暗淡,不禁讓人擔心會不會被一陣風吹倒。
在他身旁,一位面容略顯憔悴的美婦人攙扶著老人,如同女兒攙扶行將就木的父親,顯得異常小心翼翼。她身著華麗異常的宮裝,不施粉黛的面容精致無暇,絲毫沒有被時光摧殘的痕跡。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定然不會相信孤傲固執的獨孤太后,會有如此溫情的一面。
獨孤太后略顯傷感,安慰道:“老祖怎麽會死,您修為通天徹地,定能如同護國法師般長生不死。”
老太監輕笑一聲,道:“護國法師何等人物,雜家哪裡敢和國師相比。不過能在死前看到國師歸來,雜家這心啊,也就放下來了。有國師坐鎮神都,宵小定然不敢輕舉妄動。今夜除了宇文氏,日後你們也切莫對長公主太過苛刻。”
獨孤太后神色微變,趕忙道:“老祖。”
她還未說完,老太監顫巍巍地擺了擺手, 歎道:“哎,有些話,老奴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今老奴時日無多,怕是繼續憋在心裡,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老太監說著,沒有給獨孤太后開口的機會,繼續道:“雜家親眼看著你長大,怎麽會不知道你心中在想著什麽。當年你姑姑獨孤皇后病逝,你因為與皇后相貌相似,故而被送入了宮中。
雜家知道你心中有恨,恨先皇薄情,隻記得你姑姑的好。
但你要明白,長公主始終是你姑姑唯一的血脈,也是先皇為數不多的孩子。
咳咳,如今國事艱難,一旦宇文家被鏟除,長公主必將成為朝堂不可忽視的力量。陛下先天有缺,定然是無法成為一代雄主。你雖然母憑子貴,但也要為自己的將來想想。雜家在的時候,尚且可以為你撐腰,但是將來.......”
獨孤太后看著老人擔憂的模樣,聽著那掏心掏肺的話語,不禁眼圈微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如何不知道老人對自己的好,就好像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若非老人的支持,她又如何能夠成為太后,孩子如何能夠成為皇帝。
老太監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慰她莫要哭泣。不知是因為自感大限將至,他今夜的話尤其的多。
老太監滿臉感慨,繼續道:“想當年雜家剛剛入宮,正是晉景帝登基的日子。猶記得,當年景帝帶領文武百官祭拜始皇帝,那是何等.......”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宅院外響起,而後傳來急促的聲音:“王總管帶人強行進入了金烏殿,白將軍無法阻攔,特意請老祖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