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往往更加清冷，凜冽的寒風順著窗戶吹進室內，帷幔高高飄起，隻點著一盞燈的內室顯得格外的荒蕪。

　　楚正宇倚著大迎枕靠坐在榻上，眼睛望著不知名的某處，思緒卻還沉浸在傍晚的震驚裡。

　　往日隻以為二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今日他隨便的一句話卻點出了此時自己最大的隱憂。

　　若是早知道他有這份天賦，自己會不會多花點時間來管教他，而他會不會與自己更親密一些呢……

　　謝氏看到夫君靠在那裡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看他想的出神便不敢打擾。隻是已經亥時三刻了，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夫君，你先歇了吧，有什麽事明天再想吧！”

　　楚正宇回過神來，感受到妻子的關心，微笑道:“好，我這就歇了。

　　今日好容易才打發了趙氏的人，明日他們估麽著還會再來，你也趕緊過去睡吧！

　　若是來得及，你明日早些去趟東院，看看能不能再勸勸兒媳，讓她先留在府裡。”

　　謝氏看他大有繼續交待下去的意思，把他直接往榻上一按，又拿了被子給他蓋上:“你快睡吧！”

　　此時東院裡趙氏也還沒睡，她抱著楚臻琦跪坐在榻上，一手攬著兒子，一手在他臉上摩挲。自兒子睡著後，她就一直在默默垂淚，淚水滴在楚臻琦的臉上，冰的他皺了眉頭叫了聲“冷”。。

　　看著兒子安靜的睡顏，她輕輕地將他臉上的淚水擦乾淨，心裡止不住的痛，痛的她彎下身子將頭放到兒子單薄的背上。

　　過了一會兒，她直起身，擦乾淚，抱著兒子輕輕地走到門口。

　　“煙霞！”

　　煙霞看著少夫人紅腫的雙眼，眼睛忍不住就紅了:“少夫人，您要保重身體啊，即便是為了小公子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感受著丫鬟的關心，趙氏很想回她一個微笑，可她卻完全沒辦法扯起嘴角，隻有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去把給琦兒收拾收拾日常用的衣裳，再把他送到二公子處！我這副樣子，要是給他見著了必會嚇著他的。”

　　“這麽晚了，小公子若是被驚醒了就不好了，要不明天再送過去吧！”

　　“不必，你親自帶人送去，其他人我不放心！”

　　雖然不知道為何趙氏一定要如此行事，看著她堅定的目光，煙霞重重地點頭:“您放心，婢子一定親手把公子交到二公子手上！”

　　“我這就要睡了，你回來之後也不必來見我，自去歇息便好！”

　　“嗯，婢子曉得了！”

　　煙霞小心翼翼將楚臻琦抱到東廂房，而趙氏則回房在幾案上鋪開了一層紙。她提起筆來，沉思良久，複又悲從心來，落下幾滴清淚，暈開筆墨:

　　“楚喬吾弟……”

　　寫完，將紙小心折起，放於一旁，重又鋪開一張，提起筆來卻半天也沒有落下去。

　　而聽濤閣則因煙霞的到來而喧鬧起來。

　　“大嫂怎麽讓你把琦兒送到我這裡來了?”楚喬把侄兒在床上安置好後，才顧得上問問煙霞。

　　“少夫人說她此時儀表不佳，這幾日心情怕是也不好，擔憂明日小公子看到受驚嚇，就讓他在您這裡多住幾日，待少夫人平複了自會來接他回去的！”

　　“僅僅如此?”

　　楚喬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對勁，琦兒便是在這裡睡了，明日起來也肯定會回去找她，大嫂的舉動未免有些畫蛇添足。

　　“少夫人就是這樣吩咐婢子的。”

　　“那行，

我就帶著琦兒睡一晚，明日我問問這小子要不要回去，再看看他到底在哪裡待著。”　　煙霞覺得二公子真是奇怪，小公子不過才五歲，二公子卻一直將他當做大人待，不管做什麽都要問問他的意思。

　　她抿嘴一笑:“喏，那婢子就先回去了！”

　　楚喬讓大滿送了煙霞回去，又叫了小滿和大寒將軟榻抬到床邊的位置，就睡下了。

　　……

　　將信分別裝到信封裡，放在夾子裡收好，放在幾案上，趙氏起身走到紫檀木的大衣櫃處。

　　寂寂無聲，冬夜涼如水，趙氏的心比這夜還要涼，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冷，她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褪下，再重新穿上華美至極的嫁衣，為自己重新畫了眉，從梳妝台下的一個暗格拿出一個紙包，微笑著將裡面的粉末倒進自己的嘴裡，一步步地走到床上躺下。

　　她慢慢地閉上了雙眼，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郎，身著大紅衣衫，騎著高頭大馬向她奔來，微微一笑，燦若星空。

　　“軒郎……”

　　……

　　“你說什麽?”楚喬看著滿臉淚痕的丫鬟，卻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少夫人……少夫人她……她自盡了！”

　　“自盡了?你胡說，大嫂她昨天還好好的，怎麽會自盡！琦兒還這麽小，她怎麽會自盡！”

　　“你胡說，你胡說……”

　　楚喬推開丫鬟，向著東院跑去。

　　他身上還沒來得及穿外衫，身上的傷口隨著奔跑又炸開來，可是他完全覺不出冷和疼，不過兩日，他失去了大哥， 又失去了大嫂……

　　待他跑到東院，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楚正宇和謝氏都已經到了。

　　他推開人群便要進到內室去，卻被下人攔住了。

　　“二郎，這是你大嫂的臥房，你不能進去！”

　　謝氏看到楚喬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正房的門，忍不住心裡一酸，走上前去拉著他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難過，可是男女大防……”

　　楚喬一下子就甩開了謝氏的手，面目變得猙獰:“去他娘的男女大防！我要看到我大嫂好好的，有什麽好防的！”

　　看到謝氏的表情暗了一下，忍不住譏誚道:“我又沒進你的臥房！”說著就又要往裡闖。

　　楚正宇忍耐地叫了聲:“二郎！”

　　楚喬偏過頭側目看他，眼神裡全是不耐煩。

　　“你不是小孩子了，什麽時候才能像個大人一樣行事?”

　　楚喬的憤怒仿佛被這句話點燃了，一瞬間怒氣仿若實質般湧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惡意:“哈！像個大人般行事！

　　楚將軍，此時此刻你就沒有一點後悔，一點愧疚嗎?大哥猶如喪家之犬，大嫂絕望自盡，是為什麽?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

　　楚正宇的眼裡一痛，楚喬看在眼裡卻覺得說不盡的諷刺。

　　“都是你，你這個大人的行事，就讓琦兒成了無父無母之人！

　　都是你，讓偌大一個將軍府就要分崩離析！

　　都是你，讓好好的兄弟情分就要形同陌路！”

　　都是你，讓我徹底清醒，我身處於人不如狗的封建亂世，再不能任性，再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