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娘心中本不是十分爽落,又聽聞是愛虛張聲勢的張公子,內心不由得更加厭煩,卻轉念一想,不如隨他去,到時借機擺弄他一番,好讓他明白她鶯娘不是好惹的。反正今兒個閑著也是閑著了,難道除去沈懷鈺之外,就沒別人能讓她快活了?想著,作弄人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便這樣吧,不用梳理了。”鶯娘嘴角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吩咐素素停罷手,便自從減妝挑了樣素淡花樣首飾插上斜髻,嫋娜多姿地起身準備出去迎接,她可不願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進她的臥室。
素素瞥見她嘴角浮起的笑容,當下不由自主的往了眼門外,嘴一撇,搖了搖頭……
原來那張君瑞雖然表面裝作斯文有禮,實則卻是大膽狂生,仗勢欺人之輩,因屢次遣人來邀約鶯娘,都無功而返,不是佳人已有約,便是稱病拒客,惹得張君瑞十分著惱,覺得自己放下面子來請她她卻如此不識好歹。
一個婊子也配如此輕狂?!
想到這般便越著惱,也顧不得做斯文態,這日帶著幾個壯實凶狠的仆人打了進來,準備逞勢造威,好讓鶯娘知道他的利害。
然而當他與那幫壯仆氣勢洶洶地步上閣樓之時,卻發現鶯娘早已倚門恭候多時。
一瞅見鶯娘那顧盼生姿,風騷嫵媚的情態,張君瑞手足頓時酥軟,怒氣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忙止住了眾人前往之勢,笑臉相迎。
但見鶯娘柔柔無骨地倚靠著門,一身蔥綠衫裙,雅淡別致,發飾簡單,隻別了朵時樣宮花,清淡的妝容,眉眼間卻另有一種嫵媚,眸中秋波浮動,微微含著嗔意。
“鶯姑娘有禮了。”張君瑞裝模作樣的作了一深揖,隨即抬起頭來,兩眼不住地在鶯娘身上打量。
鶯娘既有了主意,也不介懷他的一雙色眼,再觀之,一身華服,表面斯文,倒是一副人模狗樣,便柔柔一笑,輕啟朱唇道:
“張公子,請別見怪九娘,是奴家吩咐九娘如此說的,方才奴家頭的確有些疼痛,不過小憩了一小會兒如今已好了,奴家惶恐,張公子帶眾多攜棍夾棒的壯仆莫不是要拆卸了奴家這吟月閣?”言語中半是諷刺半故作害怕。
“正是,正是……老身都說了,鶯娘原先實是不舒服無法見客,而且我家鶯娘身子較弱,經不起驚嚇,張公子您也是溫存之士,若是想見鶯娘,便吩咐老身一聲,等她身子好了,老身自會讓她親自登門賠禮道歉,何勞您親自大駕?”王九娘自知兩方都不能得罪,直捏了把汗,此時見鶯娘與她推脫,心上倒有幾分感謝。
“九娘說的是,皆是鄙人年少輕狂,不知收斂,令人見笑了,鄙人道歉,鄙人道歉。”張君瑞笑嘻嘻對著王九娘道,旋即轉向眾人怒斥道:“蠢奴,還不快快下去,還在這愣站著作甚?!”
看著他們退下,張君瑞才回頭望向鶯娘,態度謙和滿臉笑容道:“既然鶯姑娘身子已無不適,不知可否接受鄙人的遊湖邀請?”
“張公子何須如此謙恭,能與張公子一同遊湖,乃是奴家的榮幸,奈何屢生變故,實是情非得已。”鶯娘媚笑道。
張君瑞見她說話殷勤,想來是怕了自己的勢焰,內心大為快活,笑嘻嘻道:
“如此,請吧鶯姑娘。”
未料鶯娘嗔了他一眼,“張公子真是性急,您瞧奴家這一身家常服飾哪能出去見人,惹人笑話哩,容奴家進入換身行妝再去不遲,就請張公子先去喝杯茶,
稍等一會兒。”說著睇了眼九娘,九娘會意,忙陪笑上前勸他。 張君瑞原有些不滿,然禁不住鶯娘柔聲媚氣的,又頻頻地向他睇挑逗眼神,臉就涎了下來,笑眯眯地讓她趕緊去收拾,方同九娘下了樓。
然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茶水都命侍兒換了好幾趟,令他好不慪氣,在即將發作之際,鶯娘終於著裝濃豔,輕扭腰肢,搖著羅扇款款走來。
“張公子久等了。”
那一舉一動,一挑眉,一勾眼刻意做出的嫵媚風騷勁兒,惹得他身子立即軟了半截兒,哪還有半點不愉快……
張君瑞原意就算鶯娘不肯肯赴他的邀約,他也是要逼她屈從的,所以早已事先命人置辦好了一桌酒席,都是些肥雞燒鵝,燕窩魚翅,極盡鋪張奢華,吩咐仆人擺在了船頭上,又吩咐幾名丫鬟在旁殷勤伺候。
鶯娘性喜清淡吃食,看著那滿桌子的肥膩,簡直就跟她對面的人一樣令人膩歪反胃,偏那張君瑞一昧地笑著勸她喝酒,眼睛總也不離她身上,嘴上說的不停,時不時地說出一兩句挑逗輕浮的話,皆含試探之色。
鶯娘哪來喝酒的興致,抵擋不住他的苦勸,隻好勉強喝了幾杯,敷衍了幾句,便轉過臉面佯裝看湖景。
此時明月初上,湖四面燈火輝煌,水天一色,綠柳漾在夜風中,倒是極好的景致,偏偏身邊卻是個令人掃興的主兒,假使身邊是沈懷鈺……
念頭方起,鶯娘便一陣自惱,忙把他的身影拂出心頭。
無事想他做甚?
然而越著惱,那人的音容笑貌越是陰魂不散地在她面前閃過,鶯娘當下惱羞成怒,找不到發泄的口,便把一股火轉嫁到了眼前那笑得無比刺眼無比燦爛的張公子身上。
哼,想吃老娘豆腐,下輩子吧!
鶯娘心中冷笑,正打算在這船上當著眾人面好好捉弄他一翻,卻不經意瞥見迎面行來一艘畫船,湘簾高卷的船艙內一身影隱隱有些熟悉,等到船靠近了些,借著裡面的燈火仔細一看……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一股無名火騰騰地直竄頭頂。
那艘畫船之內隱隱約約晃著釵光鈿影,不時響起觥籌交錯之聲還有那男女混雜的笑聲。
不是忙於正事麽?為何卻在此處尋歡作樂?
鶯娘醋壇子立即打翻了一地,眼兒一斜,正待發作,卻突然計上心頭,改變了原先的主意。
看著那畫船逐漸接近,鶯娘美眸半眯,心中正要尋著由頭好發作,偏張君瑞誤以為鶯娘是在向他拋媚眼,又見她笑得明豔動人,心裡一陣發癢,情不自禁地伸出一隻手來搭在鶯娘的手上。
鶯娘正沉思著來不及防備就被他佔了個大便宜。
張君瑞見她不躲閃,心內甚喜,便得寸進尺地就著她的手揉捏起來。
她正愁找不到發作的由頭呢……鶯娘嘴角慢慢地勾起一絲弧度,抽回了被他捏著的手,將酒杯一拂,砰然砸地,站立起來,冷冷地望著他。
張君瑞正錯愕著不知何故,鶯娘卻收斂了柔順之態,一臉正色,一伸手便指著張君瑞的鼻子怒罵道:
“張公子你別太過分了,奴家雖說是青樓女子卻也有些骨氣,你仗勢欺人,強人所難,屢屢輕薄逼奴家就范,還妄想奴家忍氣吞聲麽?奴家便是死了也不會如你所願。”說罷就要去跳湖。
張君瑞呆呆地看著她,不知她為何變臉速度如此之快,直至見她要去跳湖,嚇了一跳才意識過來,忙叫眾人去扯住她。
張君瑞這會兒回過味來,細想方才她所被罵的話,句句戳心,不由地臉面通紅,火冒三仗起來,顧不得斯文好歹便罵道:
“不要臉的娼婦,小爺看上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你別給臉不要臉,識相的便趕緊過來陪小爺喝酒,今晚你若是把小爺侍候得舒坦了,便是金山銀山小爺都親自捧到你面前,若是不答應,小爺就讓你體會一下生不如死的感受。”
鶯娘觀他一臉囂張,心底不禁嘲笑他的狂妄自大,又嫌他威脅得不夠厲害,令她有點小小的失望。
湖中也有別的畫船,見他們這邊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紛紛從船艙內探出頭來好奇觀望,又有好事者認出是鶯娘來,便與身邊人說道:“你看,那不是花月樓的鶯姑娘麽?怎麽會如此狼狽?”
旁邊人接道:“想來是得罪了貴客,你沒看見那船上的人是誰麽?他可是有財有勢的主,看來鶯姑娘這下有苦頭吃了,真是紅顏薄命,可憐又可惜呵。”
鶯娘見果驚動了其他人,又聽得他們在討論自己,心中暗喜,往不遠處的華貴畫船一望,瞥見人影晃動,低頭,唇角一勾,嘴美目流盼出異彩,等再抬頭時,卻是一副怯弱神色,眸中水光盈盈,兩腮緋紅,滿是悲憤。
“哼,張公子你不過就是仗著家中有幾個臭錢就到處胡作非為麽?奴家乃視錢財為糞土之人,不吃你這一套,若不是溫存體貼之人,你便是把金山送到奴家面前,奴家也絲毫不稀罕,要奴家屈服與你,簡直做夢!”說著便掙脫了禁錮著她的兩名壯漢。
兩名壯漢哪裡知道如此柔弱的女子竟有此般氣力,等意識過來,隻聽得“撲通”一聲,人已消失在了水中。
眾人呵氣聲紛紛,正猶豫要不要救人,卻又擔心得罪那張君瑞,便都噤了聲不敢逞強。
正當各船內的人壓著聲音紛紛討論起來的時候, 驀見一白衣身影從一艘畫船上驀地竄入了水中,看熱鬧的人又起一陣紛嚷。
其中一艘船內坐著幾名讀書子弟,身旁有幾名歌妓陪席,其中一男子眼尖,看見了入水那男子的模樣,便稀罕道:“那不是翰林院的沈大人麽?”
坐中另一男子聞言也好奇道:“真是那沈大人?”隨即撫掌大笑,“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也,想來那沈大人也對那鶯娘有幾分情意吧,不然豈會出手相救?”說罷,又是一聲大笑。
“美人誰不喜歡?又不是柳下惠再世。哈哈……”
另幾名男子也笑了起來,紛紛應和,倒是那幾名歌妓聽到這幾位讀書人在討論沈懷鈺,言語中又夾帶酸意,臉上有些不平之色。
平日裡她們幾人也曾受邀到沈大人的筵席上唱過曲兒,都覺沈大人是和儒雅體貼之人,給她們的賞銀既多,又從不為難調戲她們,甚至還體貼她們辛苦,賞賜她們酒席,絕非如同他們所說的這般小人。
那歌妓中又有一名年紀較輕,說話直接的,對沈懷鈺一直十分仰慕,便不由替他打抱不平起來,諷刺這幾人道:
“你們懂甚?沈大人是個有情義的人,莫說是那鶯姑娘,便是一普通老百姓沈大人也會去救的,倒是你們,方才半聲不敢吭,這會兒卻在這裡討論別人是非,簡直有辱斯文。”
那幾位讀書子弟聞言紛紛噤若寒蟬,面有愧色,又不好當面去跟一歌妓計較,隻好低頭喝悶酒,倒惹了一場不痛快,又看這幾位歌妓臉上均有忿忿不平之色,拈酸的同時又不禁感歎那沈懷鈺竟如此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