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
白天剛下過一場雨,晚間空氣仍帶著濕意,夜風習習,冷月灑地,令人乍生寒意。
“你確定要離開了麽?”
鶯娘見翠嬌雖形容消瘦不複以往的豐腴,臉色卻紅潤透著光澤,想來經過這些天的調理,已經恢復了不少元氣。
翠嬌眸中閃過著幸福的光芒:
“是啊,多虧了鶯娘你,若不是你,我和金家哥哥只怕再無團圓之日了,說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如今九娘被驅逐出境永不得再踏進京城,而花月樓又被你買入充作了教坊。按理說,如今我的好姐妹既是一坊之主,而且操持的又是賣藝不賣身的生計,我應該留下的,只是我既然答應嫁給金家哥哥,再拋頭露面,只怕惹人非議。”語氣中不無感激,一邊攜著鶯娘的手走至榻上坐下。便親自去為鶯娘泡茶。
自從鶯娘將花月樓改作了吟月坊,又不再作那**勾當,原先樓中的粉頭也就去了一半,余下的大多數是善技藝的,也樂得賣藝不賣身,況且鶯娘不同於王九娘,不僅大方且從不克扣她們錢銀,客人所給他們的酬勞皆歸自己所得,又可隨時替自己贖身,所以她們都願意追隨著鶯娘,而平日裡,她們除了對鶯娘多了分敬畏之外,大多還是姐妹相處之道居多。
“我了解你的苦衷。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勉強你了,只是你成親之日莫忘了請我去喝一杯喜酒,以後有機會我也會常去看你,你要做良家行徑,可別連我這姐妹也嫌棄起來,那時連門也不許上了。”鶯娘眉梢一揚,打趣道。
翠嬌笑嘻嘻道:“我怎會嫌棄你這大恩人?屆時你來喝喜酒還好,若是不來,我可是要打上門來鬧的。”說罷,親自去為鶯娘泡茶。
鶯娘莞爾一笑,卻見她身邊無人侍候,竟要自己泡茶,不免有些疑惑,啟唇問道:“你身邊那叫菱花的丫頭呢?”
翠嬌聞言,臉上有悔恨之色,懊惱自己竟然忘了此事,便對鶯娘道:
“說到這事,我差點忘了,先前那事是我誤會雲翹了,我並非她向九娘告的密,而是菱花那賤丫頭。我必須得向雲翹道歉。”
鶯娘微微皺了黛眉,問:“這是怎麽回事?”
翠歎了口氣,將事情始末向鶯娘敘說了一番。
原來上次經普渡寺風波之後,翠嬌便將菱花那丫頭狠馴了一頓,那丫頭自覺委屈,未免多了分抱怨,侍候翠嬌日常生活因此也懶怠了幾分,有一日,竟失手將金安贈與翠嬌的一盒胭脂給打翻在地,翠嬌素來倍加珍愛金安送給她的東西,一時氣急,便將菱花打了一頓,菱花因此懷恨在心。
那日菱花收拾翠嬌的妝台抽屜時,不小心打開了抽屜的一小夾層,正巧看到了有一封信箋,好奇心驅使她打開了那書箋,沒想到那書箋的內容正是他們私奔的詳細計劃,菱花一時鬼迷心竅,便向王九娘告了狀,一是為了報復翠嬌,二是從九娘那裡撈點好處。可是菱花素來性子軟弱膽小,事發之後,菱花十分害怕,便擔心會受到報應,再後來王九娘被驅逐出境,而鶯娘成了坊主,鶯娘和翠嬌又是極好的姐妹,不禁內心更添恐懼,以至於在翠嬌面前露了馬腳,經翠嬌一再逼問,翠花方吐露了事實真相。
“那丫頭已經被我趕出去了,不過我也給了她幾十兩銀子算作主仆一場的酬勞,以後如何。便看她自身的造化了。”翠嬌歎息道。
“嗯,能遇到你這般不計前嫌的主子也算她的造化,
若是我,我必定不肯輕易饒過她。只是我們都錯怪雲翹了……”鶯娘笑道。她本就不相信是雲翹告的密,此話不過順著翠嬌的話接下去罷了,也免得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自從第一場秋雨開始便連續了好幾日,淅淅瀝瀝之聲沒個日夜,街上竟不見一個行人。
鶯娘不是終日獨坐窗前,呆呆地去聽那雨聲連綿,便是歪躺在斑竹榻上,嗑瓜子解愁,卻是越解越愁,內心對沈懷鈺的思念,便有如這窗外的秋雨,連綿不絕,絲絲縷縷纏繞於心間,以至於內心鬱結,飲食頓減,不過幾日,便清瘦了不少。
是夜,狂風呼呼而起,震木揚葉,一道電光在天邊閃過,頓時雷聲滾滾而來,震天動地,不到一刻,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大雨打在窗紙上,籟籟作響。
鶯娘被這驟雨狂雷弄得輾轉難眠,雨下到後半夜,好不容易止住,階畔窗前蛙鳴蟲吟聲又鬧個不停,她本就心煩氣躁,難以安眠,聽到這擾人的聲音,備添焦躁,翻來覆去睡不著,猛地從床上坐起,隨手抄起床頭的枕頭,猛地向窗前擲去。
外面蟲聲蛙聲乍停,一瞬間安靜無比,然不到一刻,那聲音仿佛心照不宣似的,齊齊響起,比原先叫得更加激動沸騰,更加振聾發聵。
鶯娘氣樂了,擁過被子蓋住頭,翻身朝裡睡去了,捱至五更鼓,終於昏昏噩噩地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竟又做起了與沈懷鈺有關的夢。
次日醒來,已將近午時,鶯娘推枕而起,打開綠窗,一陣濕風撲面而來,鶯娘僅著單衣,隻覺遍體生寒,混沌的腦子也被這冷風灌醒,忽地回憶起昨夜的春夢,未免又是一陣懊惱。
不雨不晴的天氣,更是愁人。
鶯娘正對鏡梳妝,雲翹在身旁侍候。
鶯娘接過她遞來的簪花,插入鬢鬟之間,秋波一溜,停在雲翹身上,嘴角勾起意味深長地笑,道:
“上次的事實在難為你了。”
雲翹愣了一下,“是奴婢未曾解釋明白,才令翠嬌姑娘誤會。”面容不複以往的冰冷,見鶯娘為簪花纏絞住了一綹青絲而蹙起了黛眉,微一猶豫,往前邁了步,道:“奴婢來吧。”
“你手法倒是嫻熟了不少,以後挽髻也交由你來罷。”鶯娘見她三兩下便解開了那糾結在簪花上的頭髮並且將其理順,不禁欣慰起來。
“……”
雲翹一滯,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是。”
鶯娘正與雲翹談笑間,素素手中拿了一封信箋,笑嘻嘻地走進來。
將信箋在鶯娘面前一晃, “姑娘,有你的信哩。”
鶯娘美眸一亮,剛想站起,卻聽聞素素大聲道:“是季公子的,不是沈大人的呢。”
鶯娘剛浮起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不滿地嗔怪了她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奪過信箋,下意識地睃了雲翹一眼,見她神色果然有異。
拆開信箋一看,內容卻是提醒她莫忘了上次相約之事,底下另附了一首豔情詩,十分肉麻,將信箋隨手扔向妝台,鼻中冷哼一聲,道:“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世間之事變化不常,更何況是人呢?更何況這風月場中的事,無非講究個你情我願,各取所需,被糊弄了也怪怨不得誰,無非長個記性,以後莫要輕易相信那些風月情話,只是啊……這人一旦墜入情網之中,便忘乎所以,再無法自拔的了,隻將對方視作極好的人,認定他絕不會辜負自己,真是可悲可歎呵……”鶯娘越說眸中的色彩越黯淡,說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誰了。是季子楚?還是雲翹?亦或是在嘲笑自己?鶯娘嘴角勾起一絲嘲諷,卻不知是針對誰的。
而雲翹聽完鶯娘的一番話後,隻當鶯娘在暗諷自己,一時眼眶發紅,羞愧難當,拳頭緊握在兩側,渾身微微顫抖。
鶯娘抽回思緒,這才察覺雲翹的變化,頗感訝異,先前倒不曾見她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緒,今日卻是怎的?
“翹丫頭,你可是很難受?你若是難受,奴家便替你討回個公道。”
此刻她對雲翹的表現有些感同身受起來,甚至升起為她打抱不平的衝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