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窗朱戶,紅綃流蘇,香薰的紅緞錦被繡著並蒂蓮,朱幾綠釉瓷瓶中插著豔色海棠花,一派花團錦簇,一眼望去,真忍不住讓人誤以為要進了萬綠萬紅的花花世界。
象牙床邊擺設著一張雕刻龍鳳的妝台,描金畫銀,嵌珠鑲寶,高度的顯示了主人“高貴不俗”的獨到眼光。
妝台上放有和田玉沁色鳳梳,各色各樣的脂粉香膏,減妝裡鋪滿了金釵玉鈿等珠寶首飾,很顯然,這是一個極度愛美極度虛榮的女人臥室。
而此時,那鑲著一對交頸鴛鴦的青銅鏡中,鶯娘從鏡中望到自己的臉。
嫵媚妖嬈,典型的一張狐媚臉。
據說這張臉,男人見之則愛之,女人見之則恨之。
眉,有如遠黛猶勝之,眉梢向下,楚楚可憐,謂之“啼妝”。
眼,只需掩袖一回眸,便能媚態畢現,勾魂攝魄。
隻這兩樣,鶯娘便勝了大多數女子。
嫩筍般的玉手撫上那張令自己都嫉妒的臉,慢慢地停在唇間上,微啟的唇似櫻桃般,鮮豔欲滴。
黛眉輕蹙,她撚起妝台上的玉盒打開,食指指尖輕蘸了唇脂,往唇上又覆一層,直至唇紅似血塗,方罷,又從減妝裡又挑了對嵌著紅寶石的花形耳環鉤上,看著鏡中妖媚媚的人兒,才掩面笑開了來,連那笑裡也故意捏出幾分嬌柔,笑了會兒,那張魅惑的臉又轉為了憂愁。
“哎…鏡中的人兒啊,你為何長得如此之美,這世間上,隻怕再也尋不到如此美貌的女子了罷,哎,可歎啊……若非在人世間,這張臉豈能發揮絲毫的作用?”
事實上,她對自己的美貌已經到了無比自戀的程度,有時候她甚至會為此而發愁:她擔心世間無數兒郎會因她拋妻棄子亦或是與父母反目,與手足相殘,自己則會背負上紅顏禍水之罵名……
晨妝初畢,鶯娘望向香幾,古銅爐裡的瑞腦香都快冷了,心中暗歎。
這丫頭又跑哪去了?真真是不讓人省心。
“素素!”鶯娘隔著扇門往外喊,聲音不大,但她知道那丫頭絕對能聽見,她的鼻子跟狗一樣靈,耳朵……應該也一樣。
連喊了幾聲都沒人應,鶯娘有些生氣了,她微斜的眼兒顯示她是真的生氣了,並非裝模作勢。
對鶯娘而言,生氣也要講訣竅的,在某種情況下,佯裝生氣是很必要的,這佯裝生氣要講究如何生的有美感,如何讓男子對你心軟繼而產生憐惜之情。
首先,要眼裡含秋水,欲哭還休;
其二,朱唇微微嘟起,絕不能嘟得太過;
最後,再輕輕一跺腳,伸出玉筍般的手翹起蘭花一指眼前人兒,嬌嗔道:“討厭……”。
如此這般,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得軟下心來了。
不過……這套法兒得講究一個度,拿捏的準便是西施捧心,拿捏的不好則是母夜叉發飆了。
但,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首先你得長得夠美。
鶯娘在這方面有著極高造詣,可謂使弄的如魚得水,而當鶯娘真正生氣的時候,她的眼睛往往是斜著的……
“胡素素!”
終於在鶯娘忍不住快要炸毛之際……
“姑娘,我來了!!!”
“砰!!!”
門猛地被人推開,一發挽雙環髻,身著素羅落花流水衫裙的女子奪門而近。
女子臉圓下巴尖,杏眼桃腮,臉頰上兩個淡淡的梨渦,一笑起來煞是嬌俏。
隻不過現在那張臉略顯慌張。
偷偷幹了壞事怕被人發現,一般便是這種神情了。 鶯娘望著那咯吱搖晃著的門,不禁微眯起了美眸,沒好氣道:“你這莫不是要把門砸壞嗎?我可沒錢賠。”
素素啞然,沒錢?那這滿妝台金光銀光的是什麽?
不過她也不反駁。
“是,姑娘,素素知錯了,下次素素一定推輕點,不會讓姑娘你破費的。”說著噙著一雙梨渦笑嘻嘻地移步過去,一邊道:“姑娘喚我有甚麽事?”
移臉湊到她身旁,看到妝台上突然又多了許多奇珍,眼睛一亮,好奇的想要伸手想要去把玩。
“停!收回你那油豬手。”鶯娘不留情的拍開那隻肉手,一臉嫌棄的嗔道。
素素本來委屈的臉聽到這翻話,立即訕訕的收回手,背地裡吐了吐舌頭,又被發現了。
都跟這死丫頭說了別總偷往廚房裡跑,非是不聽,總也三天一大跑,兩天一小跑,要是被人發現了丟的不還是她鶯娘的臉。
哎,算了,氣多了容易長皺紋……
鶯娘望著那張圓得包子一樣的臉,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現在吃得都沒下巴了……
“上次你收的那件絳紅織金千葉魏紫牡丹紗裙在哪?”鶯娘開口道,突然想起找她的目的。
素素站起來,望了望自己一雙反光的肉手,眉頭皺成一團,徑自往衣服上蹭了蹭。
“你櫃子裡衣服太多放不下了,我把它疊在箱籠裡了。”
蹭到看到那雙手終於不再反光,她的眉頭才舒展開,恢復了先前的笑盈盈的模樣,看向鶯娘,“姑娘,你要它作甚麽?”
鶯娘但笑不語。
“莫非又要出去玩?”好不容易舒展開的眉頭此時又皺回了一團,臉也突然嚴肅的板了起來。
鶯娘對此不置是否,隻是抿嘴笑著離了凳子,繞過她身邊,逕自婀娜的走向箱籠,打開,取出衣服,當著她的面褪下了薄羅裡衣,露出紅紗抹胸兒,露出那光滑細膩,暖玉溫香的曼妙胴體。
“我才不稀罕看她呢,不害臊。”素素氣鼓鼓的瞪著她那曲線美好的雪白裸背,憤憤地想。
她不喜歡鶯娘那種笑,又不能笑出一朵花來,每次不想回答問題時,都這般敷衍而過,每天就知道出去招蜂引蝶,遊玩賞樂,不務正事,八成是已經忘了她們出山的目的了。
系上裙子的最後一個結,鶯娘回過身來好笑的望著鼓著個腮幫子的人兒,邁著細細的腳步走過去,指尖一戳那白嫩的臉頰。
“行了,別氣了,奴家這就給你賠禮道歉行了吧?”說完還作勢的道了個嬌滴滴的萬福。
“哼!”打個巴掌再給顆糖,她又非三歲小孩,才不上當,說罷便一屁股坐在就近的凳子上,下巴抬得高高的,愣是不瞧她一眼。
“你這丫頭……”鶯娘一臉無奈,卻也不十分計較。
走到窗戶旁,拉開簾子,打開綠窗,瞬間,陽光春風鋪面而來,灑滿了整座閣樓。
這座閣樓前門緊靠著城中禦河,周邊皆是畫閣飛簷,垂楊四面,透過窗子可觀看隔岸大街那邊的熱鬧景象。
如今正值清明時節,街上好不熱鬧,城郊應該更是一派柳嫩花新,遊春踏青,士女喧鬧玩耍之景了。
鶯娘伸了個懨懨的懶腰,露出半截玉藕般的纖細手臂,然後微轉身,手半撐窗台便柔弱無骨的斜倚在窗欄上,視線停留在那楊柳樹下系馬的五陵年少身上,笑意連連。
“正所謂春光一刻值千金啊,你真不出去?”鶯娘回眸望了眼素素,循循善誘道。
被鶯娘春光明媚的笑容感染到,笑容剛浮上嘴角, 突然想到自己還在氣頭上,急忙半路收住,板起臉,皺起眉,又在內心底對鶯娘這副蠱惑情態鄙視了一翻。
“明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才對,你又騙我,不去!”
鶯娘很無辜,春光,春宵的不都一樣麽?她什麽時候騙她了
鶯娘美眸半眯,繼續誘惑道:“聽說城郊著名的那家酒坊今天出新菜品了,有香噴噴的掛爐山雞呢,你真不去?可別後悔哦。”
素素猛地聽到山雞,兩眼忽地放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心動。
可是這會兒妥協,豈非太沒面子?
內心幾番苦苦掙扎,最後堅定的道:“不去!”
看著她那張快垮了的臉,鶯娘心中又是一陣無奈,這丫頭別扭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哄。
鶯娘一手絞纏著自己胸前垂下的幾縷青絲,忽地挺直了腰板兒,一改懨懨欲睡慵懶態,精氣十足,流轉的眸中露出幾分狡黠。
“這樣吧,咱倆來猜個謎子,我出,你猜,誰贏了聽誰的。”說著還故意眉眼帶出一絲挑釁。
又來?素素想了想,覺得反正輸了正好有台階可下。
“猜就猜,誰怕誰。”下巴高高抬起,像個嗷嗷待戰的小鬥雞。
她就不信每次都輸給她,至少氣勢上絕不能輸。
“戶中誰似你清趣。一點兒熱心腸不是個冷落的。硬耳朵不聽那旁人語句。有腳兒不閑行走。有口兒不講是和非。猜一屋內的用品。”
“……”
素素啞然,看著鶯娘一臉得意的樣子,默默的轉過身,出門備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