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臥在貴妃榻上,懷裡抱著個暖捂子,一頭青絲未挽起,隨意披散在肩頭,細彎的眉毛微微皺起,注視著往來忙碌的宮娥們。大殿中間的火盆子燒得很旺,傳出木柴燃燒的“劈啪”聲。
降萼閣內人來人往,有“刷刷”的掃地聲,宮娥們在水盆裡清洗抹布發出的“嘩啦”聲。匆匆的腳步摩擦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宮娥們低低的說話聲。晏如回想起娥眉和小左子的對話,心中說不出的煩躁,索性閉上了雙眼。
采葛端來紅木端盤,上面放了一碗紅糖生薑汁和幾塊蘋果酥。金黃的蘋果酥上撒落著些許芫荽的碎葉,配著一碗濃濃的赤色薑汁,看起來非常美味的樣子。
“小主不如去床上躺著吧。”采葛輕輕摸了一下晏如抱在懷裡的暖捂子,道:“都有些涼了,奴婢去給您換上一個吧。”
晏如抱緊了懷中的東西,眉頭仍然緊鎖,眼睛也沒睜開,說道:“你去忙你的吧。曲汾那邊是不是忙著呢?你過去照應一下,我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采葛把薑汁紅糖送到晏如嘴邊,說道:“小主一來事小腹就疼得不行,本來在何府喝了大半年的藥,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哪知道從雲州回來後,又疼成這樣了。小主快起來吧,奴婢扶您喝完這碗薑汁紅糖,發發汗。”
晏如的腦海中又想起那個聲音,自己拚命想要忘記的或者說假裝想要忘記的事情,你的身體還幫你記著。
“也是趕得不巧,恰恰趕到今日,晚上宮中還有晚宴,皇后娘娘特意囑咐我們都要到齊,我不去顯得多矯情。”
“依奴婢看,這是個好兆頭呢,新的一年,預示著開門紅呢!”采葛專揀了些吉祥如意的好話來哄晏如開心。
晏如直起身子,就著采葛的手喝了幾口薑汁紅糖,說道:“你們從哪聽來的這些歪理?”又問采葛道:“采葛,我現在的臉色是不是很蒼白?”
采葛忙搖頭道:“在奴婢看來,小主就算是身子不爽也是極美的。小主這副模樣真像雨後幽蘭,格外令人憐惜呢。”
晏如自嘲地摸一摸自己的臉,道:“你們就別騙我了,晚宴的衣服和首飾你們可挑好了?”
曲汾拿了火鉗子往火盆添了幾塊木柴,微笑道:“準備好了,過會拿給小主您過目。”
娥眉這時高高興興抱來了一疊衣服,道:“依小主的吩咐,這件水紅色的蝴蝶袍已經收好了腰,能把小主的水蛇腰完美地展現出來呢!”
晏如一看,娥眉特意為晚宴換了件鵝黃色的夾襖,下穿淺藍色高腰繡柳葉裙。頭髮兩邊各綰了一個小環,插以銀釵作為裝飾。更巧妙的是,她在自己的頭上加了兩個小絨球,白鶴的羽毛染成鵝黃色後取最柔軟的部分揉搓成球狀用線扎在頭上。耳上帶了一對翠綠色的樹葉狀的耳墜,眼睛裡流轉著水波般的溫柔,跟平時那個隻知穿紅著綠的姑娘判若兩人。
晏如本來不打算帶娥眉一起赴宴,但看到她的精心打扮,不忍再掃她的興,於是她道:“你這麽穿真是好看,平日多多打扮才是。”
“多謝小主誇獎。”娥眉摸了摸自己的耳墜,笑著說道。
晏如喝完了薑汁紅糖,身上也出了不少汗,感覺舒服了不少。晏日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說道:“不知不覺,也進宮好幾個月了。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就到新年了。”
“是啊,奴婢在宮裡也有些年頭了,轉眼又是一年。”曲汾又說道:“小主要不趁早打扮上吧,
省得一會又急急忙忙的。” 誰知到了傍晚,天上下起了小雨。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子城而行,遠山黛隱身姿影綽。雨露拂吹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鍾。
“呀,下雨了。”曲汾打開窗戶,迎面撲來了絲絲水意,又說道:“看來春天很快就要來了,這是春雨啊。”
晏如瞅了一眼窗外,披上了披風鬥篷,淡淡說道:“走吧。今日晚宴,我帶你和娥眉兩人一同去。”
晏如遠遠看著,主殿外上好的由白玉鋪造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因下著毛毛細雨,遠方似有嫋嫋霧氣籠罩著不真切的宮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簷上鳳凰展翅欲飛,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牆板巍峨聳立。宮娥們手托盛滿珍饈的木盤魚貫而入,侍衛們筆直如白楊樹般站在大殿門外守候。
晏如邁著小碎步從鵝卵石鋪成的石子路走過,這是她曾經跪過的小路, 兩旁蔓延出點點斑駁的綠色青苔。
曲汾一邊仔細扶著晏如,一邊說道:“小主仔細點,別摔著了。”而娥眉想到了先前在這裡受罰,不免有些不舒服,想到再往前走就是綺妃的移清宮,心裡就更加打怵,隻想快快走過這段路才好。
誰知狹路相逢,綺妃乘坐的轎攆出現在晏如的眼前。老遠可見藺戚璿著一身藕色連衣裙,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望向晏如主仆幾人。轎前引路的兩個宮娥手垂香爐,後面則跟了烏泱泱一大群仆人。戚璿的貼身侍女藝舒跟在身後,一副驕矜做作的樣子,時不時附在戚璿的耳邊說上幾句話,引得戚璿掩嘴低笑。
娥眉看到此情此景,氣得牙都咬酸了,無奈晏如的品級比綺妃低了一大截,兩者相逢,理應晏如停下避讓綺妃。
晏如也注意到綺妃的轎攆,早早停駐了腳步,恭敬地向綺妃行禮。綺妃坐在轎攆上,輕瞥了一眼站在晏如身旁的娥眉,不屑道:“呦,這不是上次說本宮是妺喜的小妮子嗎?何昭媛,這樣不中用的奴才你也留著用呐?”
晏如回道:“妹妹身邊的奴婢粗苯,自然比不上綺妃娘娘身邊的仆人機靈。但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這丫鬟,自小跟在我身邊,我也是習慣了。上次的事,這小妮子已經知錯了,還請娘娘宰相肚裡能撐船,別再和妹妹計較了。”
“呵,我不過是提上一句,何妹妹就有這麽多話來堵住本宮的嘴了。本宮才不會與你多計較。藝舒,走吧,可別遲到了。”綺妃撇撇嘴,說道。
晏如依然畢恭畢敬行禮道:“恭送綺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