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貴府中出喪事了,難怪采葛面色凝重。恕姐姐多嘴問一句,走的可是家中嫡母?”棠棣說道。
晏如點點頭,說道:“是家中嫡母,我親生母親去的早,府中一切事宜都是嫡母在操勞。她驟然離世,我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女兒,也少不得要回去看看的,好在家府就在京城,離子城不過半天的車馬,我離宮也不會太久,我這就向皇上請示去。”
“那就不耽誤妹妹了,妹妹趕緊回吧。你也不要悲痛過度,節哀才是。斯人已去,咱們這些人可要好好活下去。”棠棣怕晏如傷心,連忙寬慰道。
悲痛過度?晏如在心底冷笑,指甲已經掐進了手掌心裡——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晏如卻面帶悲痛地朝棠棣點頭,也不多說,匆匆忙忙便走了。
剛下過雨的土,散發著獨特的氣息,樹葉上存留下來的雨珠順著葉子的脈絡慢慢往下滑去,一滴一滴匯成珍珠串。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琴湖裡含苞欲放的荷花亭亭玉立,靜悄悄注視著往來的宮娥們,池旁正在奮力鳴叫的蛙蟲中氣十足。夜色朦朧,在這月光下顯得如此靜謐美好,晏如和采葛主仆二人卻沒有心思觀賞,隻借著從烏雲裡鑽出來的清亮月光往降萼閣趕去。
采葛道:“文起說,梅嬪化名瑤光,又編造了文起之姐、曾任藥膳局閣宮女的身份入了府,府裡人都極給她面子,加上她又擅長藥理,很快就混進了大夫人的小廚房。她進府短短三個月時間就摸熟了大夫人的脾性,暗地裡給大夫人下毒,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這麽悄無聲息地了結了大夫人的性命,手腳實在是利落!看來娘娘沒有壓錯人,也不枉我們費這麽大周折把她送出宮去。”
“她用的什麽毒?”晏如低頭撫摸著自己冰涼的護甲,上面凸起的寶石顆粒生起薄薄涼意,這夏日的風吹著她的脖頸,像是一把小竹葉子在她頸後輕輕掃動,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柳韻蕊終於死了,她入宮忍了這麽久,終於了結了柳韻蕊,只可惜,她不能親手了結她。
晏如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輕蔑而又豔麗的微笑。
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又將她送進這深宮中,將她的親生女兒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這個惡毒的女人!
罪有應得!
采葛說道:“用的是鉤吻,梅嬪拿的全都是鉤吻的根和葉,那都是最毒的部分。估計一開始用的計量也不多,後來逐漸加重的,不然憑大夫人的疑心,怎麽會沒有半點懷疑。除此之外,梅嬪還向藥材鋪裡拿了不少其他的藥材,具體做什麽,她也沒說。”
“梅渭詩好手段!她還要了什麽藥材,這些藥材能做什麽,都給本宮盯好了,不能有半點馬虎。”晏如冷冷說道。
采葛又道:“大夫人驟然離世,大小姐那邊……還有兩個月就要生產了吧?也不知道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大受打擊。”
晏如道:“承不承受得住,那是她的事情,能不能保住她的孩子,那也是她的事情,與本宮都無關。再說了,生下來也是要抱進宮裡來養的。”
“恕奴婢多嘴,其實大小姐也沒對您怎麽樣……”采葛嚅囁道。
晏如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似乎帶著一張完美的面具一般,永遠帶著得體溫和的笑容,一彎嘴角上揚,勾出絕美的弧度,那樣奪目的美麗,實在讓人暈眩。沒有溫度的語句從她嘴裡蹦出來:“自從我進了宮,我就覺得我的這顆心、我的這個殘破的身子,
都像牽線木偶一樣被人操縱著。為什麽進宮的是我?為什麽我不能嫁給我喜歡的人?同樣是何家的女兒,為什麽我就是被利用的那個?我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采葛也不敢多言,默默扶了晏如的手回宮。
果然不出晏如所料,柳韻蕊的頭七剛過,大姐晏姝就匆匆進了宮。
晏姝懷著七個月的身孕,穿著紫羅蘭色對襟收腰的長裙,縱使腰上圍了一圈鑲銀絲的緋色腰帶來收腰,也掩蓋不了中間凸起的渾圓肚子。晏姝依舊濃妝豔抹,美豔不可方物,只是頭間戴著一朵素白的小花。平眉粗描,絳唇珠點,濃密的睫毛如蒲扇般微微翹起,渾身散發著嫵媚的氣息,混著一點點初為人母的欣慰和喪母的濃濃悲傷。
晏如早就料到大姐今日會進宮,面色異常平靜。她淡淡道:“姐姐懷著身孕,不宜飲茶,妹妹特意為姐姐備下了一杯牛乳。姐姐來到我這降萼閣定是走了不少路,趕緊坐下來好好歇息一番才是。”纖長細白的柔荑親自端來了一個青花底的瓷杯,袖口處淡雅的蘭花更是襯出她如蔥削的漂亮手指。
晏姝眉毛輕揚,護著肚子坐在了貴妃榻上,冷冷剜了乖巧站在一旁的采葛。采葛也是神色淡定自若, 說道:“奴婢去給您尋個軟墊子來,這樣孩子也坐得舒服一點。”
“不必了,這麽熱的天坐個軟墊子,怕是要捂出痱子吧。真是勞煩采葛姑娘費心了。”晏姝拒絕道。
晏如輕笑道:“姐姐何必這麽見外,這采葛也是我們從前何府的老仆人了,姐姐要吩咐要打罵都是沒有關系的。”她又對采葛說道:“采葛,宮裡頭不是有那種草墊子嗎,又涼快又軟和,快拿來給於夫人用。”
晏姝一言不發,雙手搭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像摸著稀世珍寶一般。
晏如也將目光落在了晏姝的肚子上,眼裡的豔羨轉瞬即逝,化作了一抹凌厲。晏如垂腰的長發用水藍色的綢帶束好,玉簪輕挽,簪間細如水珠的鏈子晃動,宛如雨霧縹緲。晏姝盯著她頭上的簪子瞧了許久。
晏如笑吟吟開口道:“大姐盯著我做什麽?莫不是許久沒見了想念妹妹吧。不過,母親的葬禮上我們是見過的啊。”
“不孝女!母親頭七剛過,你就穿得這樣豔麗,也不怕遭報應嗎?”晏姝生氣道。
晏如還是那輕松活潑的語氣,說道:“大姐此言差矣!一來我是皇上的昭媛,我穿著一身喪服——皇上還怎麽寵幸我?皇上不寵幸我了,我還怎麽在皇上面前提起給於大人升官之事呢?二來我是你孩子的姨娘,我穿得漂亮鮮豔一點,孩子看見了也會心情愉悅。大姐你說是不是?”
“何家怎麽會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女兒?母親喪期未過——就忙著爬到龍床承寵!”晏姝氣得顫抖,頭上的素簪子泠泠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