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雨本來就少，更何況是下這麽大的，紫宸殿的嘉賓們在聽到“轟隆隆”的閃電時紛紛扭頭矚目。

　　一道紫光鋪天蓋地而來，那光剛過只見一條電光綿延於重重疊疊的陰雲之中，仿佛一條饑腸轆轆的巨蟒，那蟒張嘴一聲巨嘯。耳朵還沒來得及捂，那雷聲早已然炸在耳邊。

　　晏如伸手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衝亦鄰真班喊道:“你總是說，你不在意這個，不在意那個，不在意你家族的死活，不在意察哈爾氏的興旺，可是你轉眼間就變成了七王的正妻，為察哈爾氏的羊毛建起了橋梁……你……”

　　“我有什麽辦法?我身上流著是察哈爾氏的血液，我冠著察哈爾的姓。我不叫王唯西，我叫察哈爾·亦鄰真班。我不能不管我家族的死活，我也希望大齊能跟我們察哈爾和平相處。你以為就只有察哈爾氏殺了不少無辜的漢人婦孺嗎?其實根本不是這樣！你們大齊先皇齊正帝手下的藺無雙將軍，殺了我多少同胞，你不要以為你們大齊將士的雙手就是乾淨的！

　　“晏如，你是我在大齊唯一的好朋友，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就是莫逆之交，你絕對不可以因為這個而不理我，絕對不可以，你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你絕不可以棄我而去。”亦鄰真班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晏如搖搖頭，道:“你錯了，我從來都沒有怨你姓察哈爾，流著察哈爾的血。”

　　“那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再度來到京都，你就把我當成陌生人一般，那又為何，要在除夕晚宴上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亦鄰真班問。

　　晏如自己並不知道，正是因為自己設計替代了章臻帝姬，亦鄰真班為了解救她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才讓亦鄰真班公主完成了她與七王宋山潛的婚約。即使是晏如沒有取代章臻帝姬，察哈爾也會利用帝姬逼迫皇帝將亦鄰真班搜查出來“完璧歸趙”。

　　退一萬步來說，正是晏如自己，親手促進了亦鄰真班公主與七王的婚姻。

　　晏如自嘲地笑了三聲，仰天長歎一口氣，雨勢依舊沒有減退，連續不斷的雨滴滴落在晏如絲綢般光滑的皮膚上，順著發絲、耳垂、下頜匯成珠鏈落下去。

　　晏如一向是愛雨的，可今夜的雨，實在讓她狼狽不堪，她喜愛不起來。

　　晏如的衣裳吸足了水，重量比原來增加了好幾倍，濕漉漉地黏在自己的每一寸皮膚上，伴著寒風凜冽，她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怪我，怪我先前沒有告訴你，現在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晏如艱難地說道。

　　“你說，我聽著。”亦鄰真班的聲音也出奇地寒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原因，讓你要這麽殘忍地對我，也對你自己。”

　　晏如的牙床因為寒冷或者是什麽別的原因不停地打顫，她終於要說出那個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了，她說完是不是就能解脫了?

　　“我鍾情於七王宋山潛，從我第一眼看見在竹園撫琴的他，我就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就在那時，我以前讀過的、不能理解的關於情愛的詩文我倏然間就明朗了。可我盲目自信，我自負貌美，自負頗有才華與膽識。我以為他也是鍾情於我的。我一直以為他也是鍾情我的！可他騙了我，他沒有告訴我他真實的身份，他從一開始就隱瞞了與你的婚約！他根本不打算娶我，他甚至最後娶了我的親妹妹、我的莫逆之交。”

　　晏如這才能感受到雨水和淚水的區別，雨水是冰涼的，而自己的眼淚是滾燙的。

　　“我知道，幾乎所有的京都女子都覺得，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我不行，我要與我愛的男子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我不能忍受他的身邊有別的女人。你說我瘋了吧——我大概就是這麽喜歡他。”晏如說道。

　　亦鄰真班感到嘴巴像用線縫住了似的，她努力張開嘴，也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我為了一個欺騙我的男人與你斷交——”晏如有些歇斯底裡了。

　　亦鄰真班道:“那你也不該負氣入宮才是！你怎麽能嫁給大齊的皇帝——宋山潛的親弟弟?你便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還有機會嗎?我沒有機會。我剛得知他的婚事，傳我入宮的旨意就送進了府中。我若是不進宮，我如何能為我死去的娘親報仇?我如何能親手捏碎那些逼我入宮的醜陋嘴臉?柳韻蕊，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晏如的牙齒咬得酸痛。

　　亦鄰真班的胸口劇烈起伏，道:“你從前勸我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如今你看看，你還是原來那個天真爛漫的何府二小姐嗎?”

　　“殺母之仇如何能忍?柳韻蕊明知我鍾意於七王， 卻將自己的親女兒嫁給了他！暗中勾結章臻帝姬，打著送我進宮的好主意！多麽賢淑的府中嫡母啊！唯西，你告訴我，我還能似從前單純嗎?”晏如說道。

　　亦鄰真班道:“你還喚我唯西，我便知道，你不是怨我的。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我知道的太晚了，現在想想，你說你給我寫了無數封信，難道我沒有給你寫過嗎?只是章妤帝姬、柳韻蕊她們又怎麽會讓那些信真正地送到我們手中?我們都被算計地體無完膚。”晏如說道。

　　亦鄰真班道:“你別怨我了，你知道的——若是我早知道，我不會嫁給宋山潛。”

　　“我不怨你，我從來就沒有怨過你，你嫁給他正好，短時間內察哈爾和大齊是不會有衝突了，能保三五年的平靜，也是極難得的。”晏如平靜地說道。

　　大約，這就是命吧。

　　亦鄰真班低頭沉思，道:“你也別怨宋山潛，他有他的苦衷。他……也許……是愛你的。”

　　“愛我?笑話。他不過帶著一點愧疚，求他放過我，也放過他自己吧。從此之後，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我還是宮中的何昭媛，他是大齊的七王爺。”晏如冷冷道。

　　“你真的要在子城待上一輩子嗎?和那些小肚雞腸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你瞧瞧她們都是什麽樣的德行?語句裡帶刀帶箭，指桑罵槐，明爭暗鬥。說句話都要費上好些勁……”亦鄰真班道。

　　“二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母親她……真的殺了二夫人嗎?”晏如的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微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