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又命人用軲轆車推過來一個很粗的紅漆木桶,提手上大紅綢子系成團花結,裡面便是用來放生的鱉和魚。
樸正良正色笑道:“這都是從別人刀下買回來的,若不是趕上老太太做壽老太太慈心,它們早就進了油鍋了上了餐盤了……”
木桶抬到菩提池邊,簡氏身邊的青梅和青枝笑嘻嘻去揭桶上的蓋子。
兩個丫頭的笑容瞬間凍結,你看我我看你的說不出話來,哪裡還有往日的伶俐模樣。
簡氏疑惑問:“怎麽了你們兩,哪裡不妥?”不等兩人回答,自己就上前探頭一看,頓時皺了濃翠的眉頭慍意滿面。
桶裡五隻鱉,十條魚竟然翻著肚皮一動不動,眼球凸起,早都死的透透的了!
“這,是,誰,乾,的?!”樸正良滿面赤紅環視著周圍的下人厲聲質問。
出了這麽不吉祥的事情,肯定是要層層追問下去的。
樸正良紅著眼把胸脯捶得砰砰響說:“這是誰要我沒臉!我沒臉!我當管家十六年……什麽時候出過這麽大的紕漏呀?這可是老太太的生日,誰這麽下作故意要看我的好戲啊!”
他心裡是覺得有人看上他這張位子,才想出這個法子構陷自己。轉念一想,這畢竟不算很大的事情,真想拉自己下馬力道還不夠,難道是為了惡心下面的管事?但不管怎樣,自己也是倒霉就是了!
這種當著主子面打臉的事查起來自然是用雷霆手段,很快就查出魚鱉的死因了。
水裡有毒!都是毒死的!
也就是說,有人故意破壞放生行為!
樸正良說,半個時辰前他還親自去看過鴿子和魚鱉,他向菩薩保證那時候都是活的!他前腳一走後腳就有人投了毒,太可怕了!誰敢這麽做?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
要說他還是有才乾的,短暫的悲痛委屈後瞬間就恢復了理智,其實也並不難查,魚鱉從外院采辦處送進來後,就由內院管事處收著了,暫放在內東角院的廂房裡。
能進東角院廂房的人只有三個,一個是總管事羅十,還有兩個是他的分管事楊照和小孫。
羅十不但沒理由這麽乾,而且沒時間這麽乾,事發時他正帶著人在庫房裡找鏨刻了牡丹頭的銀筷子,至少有三人可以作證,他的鑰匙也一直掛在腰裡,一刻不曾離身。
小孫也沒問題,他帶著人搬大圓台的時候被壓傷了腳,當時正瘸著腳在後面的耳房裡抽煙休息,也有人證。
只剩下楊照了。
一個高個子好相貌的男人就被叫到大管家和老太太跟前。
他緩緩上前穩穩的行禮,長手長腳寬肩膀,周正的臉上透著點隨意和倜儻之風,笑意淡淡的嘴角略有些歪,眼光深沉卻又遊移,整個人有一種複雜的塵世味道。
“半個時辰前你在何處?”樸正良正色問。
“在外書房裡記帳。”
“有誰看見過你嗎?”
楊照微微低頭想了一會兒,“一時間倒想不起來……”
“大家正忙的四腳朝天,你怎麽這個時候在記帳,不都是辦完了事情才記帳的?”樸正良覺得他頗有疑點。
“你的鑰匙呢?”
他有些迷惑的問:“樸大管家怎麽突然這個?懷疑我?”
“問你鑰匙在哪兒?”
他低頭去看自己的腰間,兩隻手細細摸了一遍,居然沒有!
“想是早起換衣裳的時候忘了拿了,肯定拉在我屋裡了!”他滿不在乎道。
“你覺得我們能不能信?”樸正良背著手繞著他一圈不住的歪著頭看他。
“你為什麽不信?”他壓前半步,語氣不善。
“不管是不是你往桶裡下了毒,你鑰匙不在身上,問題就有可能出在你身上!”
他眉頭一皺問:“下什麽毒?可否說清楚點?我為什麽要下毒?毒了誰了?”
樸正良不想說,他實在太憋屈了!
羅十沉聲道:“有人把要放生的魚鱉毒死了,就我們三個有鑰匙能開廂房的門,我和小孫都在忙,鑰匙也都在身上,只有你……”
“那就認定是我了?你們覺得我有這麽蠢?我在沈府當差快二十年了,我犯得著乾這種事?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想乾也有的是機會吧,就算我特意選了老太太生辰之日作亂,就毒死那幾條魚?目的是什麽?我又圖什麽?這麽做對自己又有什麽好處?”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樸正良說。
“而且別人都沒有問題,事發的時候都有人證,只有你,莫名其妙的一個人在外書房裡記帳,你覺得奇不奇怪?”
“這事明擺著有人陷害我!你們都是經了事的大管家怎麽連這麽低劣的手段都看不透啊?就欺負我沒有人證?我要是有呢,是不是就清白了?”
“誰能證明你在記帳?”樸正良盯著他問。
“誰?”羅十也問。
楊照突然大笑,面貌如大風吹開的葵花,他大約三十七八歲,皮膚微黑卻光潔細膩五官出眾,本該是引人好感的外貌。
“好啊!出了點事,一個個都不顧情面忙不迭的推我出去送死!也好,都在問誰能當我的證人是吧?那我就告訴你們!”
他背著手昂著頭道:“是二太太!”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目光似箭一般齊齊射向簡氏身旁的小秦氏……
半晌,小秦氏才從人群裡走上前道:“確有這麽回事,前兩日我在看油坊的帳連著衝了幾筆紅字,看得我腦仁疼,便讓四全給我找個會看帳的管事好好查一下是怎麽回事?四全!”
一個面孔森白的男子從楊照身後走出來一揖。
“你可是找了楊照去看帳的?”
“是,家裡幾個管事,屬他看帳查帳最利索,我便請了他幫太太看帳……”
楊照氣定神閑的站著,一身人正不怕影子歪的樣子,戲謔的淡紅唇有著隱約的笑意。
“既然是幫太太看帳,請問帳冊現在何處?”
四全從袖子裡取出來在手裡一揚道:“方才他查好了帶給我的,我還沒來得及給太太看呢!”
樸正良剛要伸手去取,四全已經又揣進了懷裡,他的手在空中停住。
“抱歉了樸管家,這油坊是二太太的私產,帳本倒不太方便給外人看的……還請見諒……”
我不能看,楊照倒能看,難道我一個內院大管家還不如一個分管事?
不過四全畢竟是太太的人,也不好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