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晴抿著嘴,將倔強與苦吞進自己肚子。
記不清是夏天還是冬天遇到的青河,來得猝不及防。
他牽馬走過來,笑容俊逸明朗,十五歲的少年,像個大人一樣和父親說話,他側一個頭,看見驕傲地站在旁邊的她,似乎有點驚訝,習慣般地挑了挑眉。
她的身影,強裝驕傲的模樣全在他眼睛裡,如同日月星辰都裝在裡邊的眼睛裡,她一邊滿臉不在乎地看天看地,一邊心越跳越快,聽到自己聲音微抖:“見過,青河小王。”
她一直很驕傲,一直不屑與公戶氏一起,父親說了,如今公戶氏能算什麽,拿得出手的將軍沒有一個,叫得上名號的謀士又有誰?
所有,她也是公戶氏高攀不起的對象,他們都是來巴結自己的。
她一邊驕傲著,一邊期待著,從數月一次的想念,到一個月一次,幾天一次,每天一次,她每天想念著,期待著能見到青河……
從時常的見面到最後能聽完整他的近況就很滿足的卑微,這些微不足道的日子,疊在一起,是厚厚的數年!
數年!
有這麽久嗎?
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加起來有一年嗎?
剛開始,走得筆直走在前邊的人是自己,後來,她頻頻回頭,屢屢停步……
不過,因為他是公戶氏,他太忙了,她能理解的……
每次她聽到他回了姑城的消息,卻不能光明正大去找他,一開始,是自己不願意讓大家知道,自己和自己看不起的公戶氏在一起。不知什麽時候起,變成一種反過來的感覺,不能隨便讓大家知道,因為青河會不高興。
就中原因她沒勇氣細想。
前段時間,父親和大哥去三危,她既然是將軍,就順水推舟以將軍的名號去千裡之外的大不戎軍營看看青河。
青河不在,頭頂的烈日曬得她頭暈腦脹,軍裡不比在家,處處不方便,等了幾天,始終不見青河回來,也沒有人過來跟她說,青河在回來的路上。芳晴對自己道,不要再等了,你是全姑國身份地位最好的未出閣的姑娘,青河他不配。
她回到家,左思右想,在父親回來後,決定告訴父親道:“爹,大不戎軍營好像在造像屋般大的船。”
鍾離將軍嚴肅的神情一震:“真?”
“不是很確定,但是父親可以讓人去打聽打聽。我不小心聽到順風漂來的一句話——‘很大,像屋子一般大’,恰好河邊封鎖著,所以我猜是在造船。”
“你去了大不戎?”
“是。”芳晴咬緊下唇。
“你去了,卻拿回一星半點小消息,也許你還打草驚蛇!”鍾離將軍猛地一拍桌子,茶具“嘩”地碰撞在一起,裂開一兩道細紋。
“從你小時我就教你,唯有親人才可靠,唯有鍾離好,你才會好,你去大不戎,是將鍾離的尊嚴放到地上讓人踩。你知道他在造船,為什麽不查個清清楚楚再回來?以為你比你哥哥強,有想法又自律,結果還繞不開一個男人!”
從小將她視為掌珠的父親,恨鐵不成鋼地將她一頓訓!最後直接讓她出去,芳晴下唇咬出紅絲的牙印,如果只是單純地責罵,她還沒那麽難受,父親盛怒裡的失望,讓她又羞又愧,又急又惱,對青河與對父親兩股矛盾的情緒,扯得她委屈不已,暴躁不安。
從父親那出來,看什麽都不爽,憋著氣想罵人,平時機靈伺候的閹人者讀和侍女獨辛都閃得遠遠的。
來拜見了母親,更是添堵。
龐氏看到芳晴眼底有類似鍾離將軍下狠心時的光,道:“現在你也不用急,按你父親的安排,誰是皇帝,你就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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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晴面目猙獰地將所有能摔的東西通通摔到地上,看它們粉身碎骨的樣子,猶不解氣,將書架狠狠推倒在地,“砰”的一聲巨響,滿屋狼藉的模樣,她氣喘籲籲,滿腔的盛怒才得到宣泄。
“拿把剪刀進來!”
芳晴剪開所有衣裙,“嘶啦”一聲扯爛,聽著裂帛聲,痛快/感油然而生。
“嘶啦”“嘶啦”“嘶啦”,清脆的聲音越撕越殘忍,芳晴面目扭曲在一起。
獨辛在外頭聽得心驚膽顫,小姐長越大心情越陰晴不定,小時候她還會將一些心事說給她聽解解悶,可是有一次夫人逼著問她關於小姐的事後,小姐再沒跟她說過體己話。她自己也很委屈,對方是夫人,是將三夫人推下井並投石砸死的大夫人,她也不想將小姐對她說的心事告訴大夫人的。
獨辛使個眼色給者讀,讓他想想辦法,剪完衣服如果還不消氣,可能要找些錯誤來打罵下人了。
者讀卻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一動不動,充耳不聞屋裡頭的聲音,視而不見獨辛跳腳般的著急。
屋裡頭終於安靜下來,估計一件衣服不剩,獨辛算著要趕緊讓人新裁衣服,去年的舊衣裡邊有好多件未穿過的,拿出來頂著用先,總不能讓小姐乾等做衣服的送過來。
門“呼”地一聲被打開,芳晴頭髮微亂,神色帶著扭曲的心滿意足。
獨辛紅了眼睛,上前一步要幫小姐理好頭髮,芳晴卻對者讀宮人道:“準備一輛馬車。”
者讀道聲“是”,跟在芳晴身後離開。
獨辛跟了上去,芳晴道:“你留下,收拾一下屋子,不許跟我母親說我出去了。”
獨辛還想說什麽,者讀遞了個眼神,示意她不要這時候打斷小姐做任何事,否者下場會很慘。
芳晴看似抒發了情緒,實際上更加瘋狂。
者讀安排好馬車後,讓幾個人悄悄跟著保護,芳晴說去哪,馬車就到哪。
但是芳晴不是直接說去哪兒,而是在路口的時候說左右或繼續直走。
馬車最後停在五皇府邸前。
芳晴跳下車,像如自己府邸一樣闖進去,門將們攔著不讓進,芳晴瞪住他們:“居然敢攔我!知道我是誰嗎!將來我就是這府邸的主人!”
門將知道這位架子很大的姑娘是鍾離的獨女,是位列三品的將軍,但沒有傳召,只能硬著頭皮攔。
者讀左右說好話,說出了事鍾離府擔著就好,五皇就事論事,不會為難各位的。鍾離府的事情難搞啊!一不小心星星火苗點了屋子,燒了兩家,門將擔不起這責啊!
一句好話一句威脅的,芳晴順利進了府內,門將很無奈,此時府內只有皇妃在,唯有讓人遠遠跟著,事態不對就拉著。
芳晴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入魔似地找什麽東西,終於撞見府內的一個家丁,抓著就問:“青河住哪一間?”
家丁嚇得腿軟:“小的,小的不知,小的只是收拾馬廄的小人……”
“來人!”芳晴目露凶光, “給我把他打到說為止!”
者讀從旁邊站出來道:“小姐,是這邊。”
芳晴放開手中的仆人的衣領,聞聲跟過去,者讀剛到府,就知道芳晴要找的是什麽,入了府,讓門將叫了一個熟悉府內布局的人,此時那姑姑剛好趕過來。
“青河的住處在哪裡?”芳晴又問一遍。
“將軍這邊請。”那姑姑不卑不亢,沒被芳晴的神態嚇住,輕車熟路地將芳晴領到一處地方。
芳晴二話不說,進去又是一頓打砸。
者讀在外邊謝過姑姑道:“謝姑姑幫忙。”
“小事而已,這裡小王基本不來,將軍不過想找個目標出出氣,撒完氣了,便好了。你們自便,但千萬別驚擾了皇妃。”
“是,小的會看好自家小姐的。”
芳晴砸完了所有東西,所有委屈與憤怒都與用盡的力氣般消失,愣愣地站在原地發呆,這麽多年,自己竟然以這種方式進了皇府,真是哀到盡頭無處話,想要從記憶中撿幾片話語來暖暖涼涼的心,翻來覆去地找,屬於青河記憶房間裡,大夢一場般才發現是空空的房間。
是的,他什麽都沒許諾過自己,感覺他不喜大家知道他們的關系,其實他不默許的事有很多,看著如明光裡的公戶青河,怕是最黑暗的。他不默許的事有多少呢?多到兩人只能站著說一會話,然後,他就走了。
他親過自己,就這臉頰,芳晴摸摸自己的臉,摸到滿臉的淚水……
為什麽忽然就不喜歡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