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濱苦笑應道:“好吧,恭喜你扳回一局。”
董彪站起身來,輕車熟路地去到了櫃櫥那邊拎出了一瓶酒,拔去了瓶塞,倒了兩杯,先端起其中一杯來了個一飲而盡,然後重新倒上了,再端回來遞給了曹濱一杯。“濱哥,看到現在的你,做兄弟的打心眼裡為你高興,來,乾一杯!”
曹濱舉起酒杯,跟董彪碰了一下,卻隻飲啜了一小口。放下了酒杯,曹濱道:“這場暴風雪還讓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阿彪,你說,一個人在自然規律的面前有多麽的渺小啊!”
董彪歎道:“可不是嘛!任你有多強大,也改變不了春夏秋冬的順序,阻止不得風雷雨雪的到來,更是避免不了的生老病死。”
曹濱搖晃著酒杯中琥珀色的酒水,微微頷首,道:“還有大清朝的必然滅亡!”
提到了大清朝,董彪難免想起了那枚玉璽來,道:“大清朝的那枚玉璽被咱們給毀了,也不知道孫先生他們的境況有沒有了改觀。”
曹濱笑道:“你當那枚玉璽還真附帶了大清朝的國運龍脈了?”
董彪道:“我自然不信,可偏偏對它還抱著希望,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拿昨晚來說,在暴風雪中走了一圈,原本是累的不行,應該倒在床便沉睡過去才對,可我偏就朦朦朧朧地睡不踏實,還夢到了大清朝紫禁城裡的那個老女人。老女人聽說那玉璽被毀了,登時就翻了白眼翹了辮子。”
曹濱啜了口酒,笑道:“你見過那個老女人?”
董彪哼道:“我哪有那個福分?哦,不,我哪有那副倒霉勁?”
曹濱蔑笑道:“那你又是怎麽夢到的那個老女人呢?莫非,你是把她當成了你的哪個老相好的了?”
董彪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我夢見的那個老女人醜的很,根本不配做我的相好。”
曹濱歎了一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咱們如果沒把耿漢攔在金山,而是放任他實現了自己的陰謀計劃,你說,會不會加快大清朝的滅亡呢?”
董彪吸了口氣,道:“你還別說,這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呢!要不,咱們就放過埃斯頓那一夥,讓他們順利地將剩下的兩百噸鴉片運去大清朝?”
曹濱再是一聲長歎,道:“長痛不如短痛,大清朝已經腐爛成了這般模樣,早已是病入膏肓再無起死回生的可能,若是那兩百噸鴉片能令它早一點歸西,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是啊,那兩百噸鴉片估計是沒可能運往大清朝了,說不準它此刻已經被運出金山了。”
董彪道:“不可能!濱哥,你想啊,咱們燒了那剩下的一千八百噸貨,卻沒能等來他們絲毫的報復行為,這說明什麽?他們不想也不敢節外生枝,為的就是能保全住手中掌握的那兩百噸鴉片,以免到頭來落了個雞飛蛋打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結果。”
曹濱沉思了片刻,道:“你說的不無道理!我原本想著,既然他們已經把鴉片運出去了,咱們也就無法再收集到足夠的證據,這件事忍一忍,就當不知情扔到一邊也就算完了,但經你這麽一提醒,好像我的分析並不能站住腳。阿彪,如果那批貨仍舊存放在金山,你有什麽想法呢?”
董彪道:“說真心話,那批貨只要不運往大清朝,我就五個字,關咱們屁事!”
曹濱端著酒杯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兩圈,站定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坐回來,再點了根雪茄,道:“我懂你的意思。那批貨只要不運往大清朝,禍害的便只是美利堅的洋人,咱們安良堂的堂訓,卻只是針對咱們自己,沒招惹到咱們的惡,咱們不必懲,沒招惹到咱們的暴,咱們不必除。只是,要委屈了小鞍子了!”
董彪道:“不委屈了小鞍子,恐怕會委屈了更多的弟兄。濱哥,咱們在江湖上搏了那麽多年,不能是隻賺便宜不吃虧啊!”
曹濱不急表態,書房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曹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他雖然像是變了個人,但該有的規矩還得有,無論是誰,進入他的書房,就必須事先敲門。
但是,有那麽一個人必須是例外。
“海倫,你怎麽過來了?”曹濱看到推門而入的原來是海倫的時候,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臉上的不快神情一掃而空,替換而來的則是春天般的笑容。“你的身子還很虛弱,還要靜養哦!”
海倫偎依在了迎上來的曹濱的身旁,道:“我悶得慌,就想走走,聽到你們說話的聲音,就情不自禁地走來了。對了,你們在討論什麽呢?”
沙發上,董彪一臉壞笑搶著回應道:“我在跟濱哥商討你們兩個的婚期呢!”
海倫並無羞惱,微笑著仰臉向曹濱道:“湯姆,我不想進教堂,也不想讓神父主持,我想經歷一次純正的中華婚禮,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中華媳婦。好麽?”
曹濱正想回應,卻又被董彪將話搶了過去:“你可拉倒吧,海倫,要說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中華媳婦,當知道自己的男人正在跟她的小叔子討論自己的婚禮的時候,一定會害臊的不行,至少也要一頭扎進自己男人的懷中。”
海倫果然聽話,一頭扎進了曹濱的懷中,道:“傑克,是這樣嗎?”
當康利趕到金山的時候,庫柏已經通過本團軍需官調集了車隊,以軍需物資的名義,將那兩百噸的鴉片運出了金山,並裝上了駛往紐約的貨運火車。
做完了這些,庫柏通過斯坦德跟紐約的鮑爾默先生打通了電話,電話中,鮑爾默再次重申了他的承諾,等到貨物抵達紐約,驗過貨後,便會以每盎司十二美分的交易價格支付全部貨款。並一再叮囑庫柏及斯坦德,無論他的代表,親兒子康利提出了怎樣的建議,他都會堅持之前的承諾,乾掉曹濱和董彪,他將追加每盎司六美分的額外報酬。
知子莫若父,老鮑爾默深知兒子康利的沉穩個性。康利對他提出來的交易方案的建議固然很好,但同時,老鮑爾默也讀懂了兒子康利內心中的真實想法。
沉穩是個優點,但沉穩到了怕事,那便是個缺點了。
再有,事業是自己的,兒子再怎麽親也只能算是一個最可靠的合夥人,老鮑爾默決然不肯將自己的命運放在兒子康利的手上,因而,他利用康利滯留在火車上信息交流受限的機會,越過了康利,和金山這邊直接聯系,確定了最終的交易方案。
至於康利的金山之行,也就變成了走走過場。
而康利卻並不知情。
“能一口吞下這麽大一批貨的商家並不多,我不敢說我們是唯一的一家,但在美利堅合眾國,你們也很難找得到比我們實力更強的第二家了。”在庫柏軍營中的那間秘密包房中,不知情的康利向埃斯頓、斯坦德及庫柏三人展開了他強大的談判能力。
庫柏做為三人團夥的核心,點頭回應道:“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實情。”
康利面帶微笑,接道:“我父親為各位開出了一盎司十五美分的交易價格,同時附帶了一個附加條件。我想,各位應該已經清楚了,是嗎?”
庫柏代表了他們三人,應道:“是的,康利,事實上我們也已經向你父親表達了我們的意見,我們願意接受你父親開出的交易價格和附加條件。”
康利一聲哼笑,略帶少許不屑神情,道:“但我並不認為那是一個很好的交易方案。我認為,想談成一項好的交易,必須從實際出發,我們需要那批貨,也有足夠的實力吃下那批貨,而你們,手上剛好有這批貨,而且很迫切地想把這批貨兌換成美元,那麽我們就直接交易好了,無需要再談什麽附加條件。各位,你們認為呢?”
庫柏道:“取消附加條件確實可以提前我們之間的交易時間,因此,我們樂意接受你的建議。”
斯坦德補充道:“我們並不是對你父親提出的附加條件有所擔心,事實上,我們非常有把握滿足你父親提出的附加條件,只是,那樣做的話,我們之間的交易將會延長到聖誕節之後,而時間就是金錢,我們並不想浪費時間。”
康利點頭應道:“謝謝你們的理解。不過,一盎司十五美分的交易價格是建立在帶有附加條件的基礎上,現在取消了附加條件,那麽,交易價格理應有所下調,我跟我父親商量過了,給你們開出的最終交易價格為一盎司十二美分。這個價格不算低了,我敢保證,你們再也找不到第二家。當然,不包括零售。”
埃斯頓、斯坦德以及庫柏三人接頭接耳商量了幾句,然後由庫柏代表道:“我們並不打算零售,康利,你懂得,分批零售對我們只有弊端沒有好處,我們願意接受你開出的交易價格,一次性將這批貨全部脫手。但我們需要你的一個承諾,我們希望能現款結算,而且必須是全款支付。”
康利眼看著談判順利,臉上的笑容更加坦然,面對庫柏提出的條件,他呵呵笑道:“這不是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向各位做出承諾,只要在紐約驗貨通過,我們立刻以現款支付全部款項。”
談判至此,庫柏等三人已經完全明白了老鮑爾默為什麽會在電話中反覆叮囑,原來,在是否需要乾掉曹濱董彪的問題上,他們父子之間的意見並不統一。事實上,在這個問題上,庫柏他們三人的意見也沒有完全統一,想乾掉曹濱董彪的是埃斯頓和斯坦德二人,而庫柏則很不情願。不過,在巨大利益的引誘下,庫柏還是接受了那二人的意見,再一次推出了拉爾森這張王牌,而且,一萬美元的預付款已經支付給了拉爾森,若是現在後悔取消任務的話,拉爾森是決計不會將這筆預付款給退還回來的。
為了錢,為了更多的錢,庫柏也只能壓製住內心中的不情願,陪著埃斯頓和斯坦德二人繼續往前走。
擁有交易方案決定權的是老鮑爾默,既然跟老鮑爾默已經達成了交易方案,那麽,面對康利的時候,庫柏三人也不過是應付而已。不過,為了不引起人家父子間的矛盾,庫柏三人決定還是要應付的逼真一些。
庫柏三人相視一笑,均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接著,埃斯頓提出了一個新問題:“貨物交易我們達成了一致意見,這是一件非常值得慶祝的事情,不過在慶祝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再討論一下附加條件的交易呢?”
斯坦德跟道:“是啊,我剛才說過,我們對這項附加條件還是有相當把握完成的,如果,這是一個對雙方來說均有利可圖的交易的話,我想,我們並不應該將它放置一邊。”
康利淡然笑道:“附加條件是我父親主動提出來的,當然有利於我們,而你們完成了附加條件,自然會得到相應的報酬,這很明顯,它對雙方來說,肯定是都有利可圖。但是,路要一步步走,事情也要一步步去做,我的建議是我們先完成貨物的交易,然後以一個更加愉快的心情來商討第二項交易,先生們,你們認為呢?”
洋人也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庫柏見到己方三人的表現已經完全蒙住了庫柏,便想著還是就此結束談判為最佳選擇,於是便總結道:“我完全同意你的建議,康利,我們確實應該分兩步走,這樣的話,我相信我們之間的交易才能圓滿完成。現在,我只需要確認一件事,我們的第一筆交易是否可以啟動了呢?”
康利也不願意節外生枝,於是便痛快應道:“當然,庫柏先生,我認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已經進入到了交易時間。”
庫柏的軍人俱樂部的條件設施還算不錯,不光有各項玩樂項目,可以吃吃喝喝舉辦個派對什麽的,樓上還設置了幾間客房。而康利是一個將安全視作高於一切的年輕人,住在軍營中,總比住在城市酒店裡來的安全,於是便接受了庫柏的建議,住進了樓上的客房。
距離晚餐的時間還有一些,而康利已經上樓去休息了,那間包房中便剩下了庫柏三人。
沒有了外人,庫柏也不用在遮遮掩掩,直接說出了他的心理感受:“我能想象得到,鮑爾默先生之所以會調整了他的交易方案,應該是接受了康利的建議。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他很沉穩,很有口才,若不是事先跟鮑爾默先生有過溝通的話,我想,我是很有可能被他說服的。”
斯坦德笑道:“可是,他並不能做得了鮑爾默先生的主,我們的交易對象是鮑爾默先生,付給我們錢款的也是鮑爾默先生。”
埃斯頓顯示出了他做為一名資深警察的素質出來,道:“二位先生,不管你們對康利持有怎樣的觀點,我都要提出一項建議,我們應該想盡辦法將康利先生留在金山,或者五天,也或者六天。”
斯坦德和庫柏二人立刻明白了埃斯頓的用意。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鮑爾默先生收到了貨不願意付款的話,康利好歹也可以作為他們手中掌握的一張底牌。
庫柏道:“我同意你的建議,但困難是我們不能讓康利還有他的父親感覺到康利是作為人質被我們留在了金山。”
埃斯頓道:“這一點不必擔心,二位先生,我已經想好了辦法。”
斯坦德笑道:“埃斯頓先生,既然你已經想好了辦法,為什麽不拿出來跟我們分享呢?”
埃斯頓站起身來,邊踱步邊陳述道:“我可以給康力先生製造一起小小的麻煩,比如一場微不足道的交通意外,但對方卻有些蠻不講理,堅持要將康力先生拖上法庭,我可以出面將康力先生保釋出來,確保他在金山玩的開心,但就是不能離開金山半步。二位先生,你們意下如何呢?”
斯坦德看了眼沉思中的庫柏,自己先表了態:“我讚同你的想法。”
庫柏沉吟片刻,道:“這個想法聽起來很不錯,但實施起來卻是有些難度,不過,如果做得好,倒也不失為一個很棒的計劃,埃斯頓,要辛苦你了,尤其是製造意外的人選,一定要謹慎挑選。”
康利雖然沉穩,但缺了一些狡猾。說白了,也就是有些單純,書生氣太重。對埃斯頓設下的詭計毫無防范,且在埃斯頓僅僅讓他在警局中隻待了半個小時便將他保釋出來的時候,還對埃斯頓充滿了感激之情。
“康利,實在抱歉,你知道的,西海岸比不上東海岸,這邊窮人太多,遇見了你們這些個從東海岸過來的有錢人,總是要想法設法地訛上一筆。”埃斯頓假惺惺地向康利做著解釋,同時亦向康利做出了保證:“不過,請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能訛到你。只是限於法律流程,這些天你不可以離開金山,不然的話,我會很被動的。”
康利道:“非常感謝埃斯頓先生的幫助,其實,被訛上一筆錢倒是沒什麽,不過,我很想等到你們將貨物發往了紐約之後再返回紐約,因而,我想我應該有時間陪對方走完所有的法律程序。”
聽了康利的回答,埃斯頓真想擼起袖子來揍人,不單要將康利揍一頓,也要將自己揍一頓。想揍康利的理由很簡單,你有這樣的想法幹嘛不早說?還得老子找人設計坑害你,費錢費力還費了一大把的腦細胞。揍自己的理由同樣簡單,為什麽不能事先溝通一下聊一聊之後再做決定呢?不然的話,只需要在發貨時間上扯個謊不就可以將康利留下來了麽?
心中再怎麽苦也要咬牙忍著,決不能顯露絲毫出來。
埃斯頓坦然自若道:“不管怎樣,這都是個意外,康利,要不要跟你父親通個電話做個解釋呢?”
康利笑道:“埃斯頓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我已經快三十歲了,應該算得上是個成年人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對嗎?”
埃斯頓心忖,你是個成年人沒錯,但你卻是個愚蠢的成年人!
但凡看別人愚蠢的人,自己也聰明不到哪兒去。埃斯頓當年於戰爭前期以故意受傷的小伎倆逃避了戰爭,從而耽誤了自己的前程,後來依靠兩位老同學的提攜,勉強爬到了警察局局長的寶座上,但此年代警察的活並不好乾,社會混亂會被百姓痛罵,若是擼起胳臂下決心治理,說不準哪天就會被某個幫派送去見了上帝。尤其是局長的活,更是艱辛,權力基本上都被各個警司警長給分走了,但挨罵卻要讓他一個人擔著,所以,對廣大同行來說,除非是快到了退休的年紀,否則的話,很少人願意出來做這個出力不討好的警察局局長。
事實上,康利並不蠢。
他之所以要主動留在金山,就是想打消了對方所有的疑慮,讓他們盡快將貨物運抵紐約,為了這個目的,他寧願在金山當做人質直到交易完成。康利看得明白透徹,他知道那兩百噸鴉片對於他們父子的事業意味著什麽,換句話說,康利在小事上或許有些愚鈍,但在大事上卻絕不糊塗。
另外,康利願意留下來,還有他第二個目的,只是,這個目的他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包括他的父親,只能是深埋在自己的心底而等待時機的出現。
暴風雪後,金山始終保持著晴朗的天氣,氣溫回升的很快,短短三天就恢復到最高溫零上三四度最低溫零下七八度的正常水平,而近兩天,天氣更加晴朗,氣溫進一步回升,最高溫達到了零上七八度的樣子。
這個溫度,還是很適合四處走走逛逛的。
斯坦德和庫柏瑣事繁多,抽不出空來,因而,陪康利四處遊玩的任務便交到了埃斯頓的頭上。第一天,一切順利,第二天,一切正常,第三天……
埃斯頓和康利居然走散了。
董彪每天都要給紐約堂口發去一封電報,詢問羅獵趙大明有沒有回來。
紐約堂口的回復很簡單,只有三個字:還沒有。
過了兩天,連三個字都不願意回了,削減成了倆字:沒有。
再過兩天,乾脆變成了一個字:沒。
面對這種態度,董彪真想立刻買張火車票趕去紐約,將回電報的那小子狠剋一頓。
和董彪的焦急等待截然不同,曹濱這些天過得是悠閑自得,他將堂口的大小事務全都推給了董彪,自己只顧著陪海倫曬曬太陽說說話,並做一些恢復性的運動鍛煉。海倫的身體狀況實際上已經恢復了健康,卻絕口不提回報社上班的事情。
這一天,距離暴風雪襲來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天,曹濱依照慣例,陪著海倫在堂口院子裡曬太陽,海倫突然驚呼道:“湯姆,你有沒有幫我向報社請假呢?”
曹濱猛然一怔,稍顯慌亂地搖了搖頭道:“啊?我把這事給忽略了。”
海倫撇著嘴,做出了一副很可憐的樣子,道:“那怎麽辦啊?報社的制度是曠工超過一周半的時間就要自動除名,今天剛好過了期限。”
曹濱安慰道:“你這麽優秀,金山郵報一定會對你網開一面的。”
海倫卻搖頭道:“可是,我不想被人照顧,不想讓報社為我一個人打破了制度。”
曹濱泛起了難為,道:“那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呢?海倫,請原諒,我從來沒有上班的經驗,所以……”
海倫哀歎道:“我沒有了工作,就失去了收入,我將來怎麽生活呢?”
這個問題好回答,曹濱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我可以聘請你啊,我以雙倍的價錢聘請你做……哦,不,海倫,我以我全部的身家聘請你做我的老板,這樣可以麽?”
海倫張開了雙臂,抱住了曹濱,並附在曹濱耳邊悄聲道:“湯姆,其實我是故意將曠工日期拖到第十天的,我不想再做記著了,我隻想每天陪在你身邊。”
曹濱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陣感動的漣漪,緊緊地抱住了海倫。
正在耳鬢廝磨卿卿我我之際,不識時務的董彪卻橫插了一腳進來,“濱哥,海倫,打攪一下哈。”待那二人結束了擁抱後,董彪接道:“堂口來了個陌生人,點名要見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單獨相談。”
曹濱蹙眉問道:“什麽人?從哪兒來的?”
董彪應道:“一個洋人,說是從紐約而來。”
曹濱愣了下,然後對海倫道:“你先自己待一會,我去去就來。”轉而再對董彪道:“把他帶去我的書房吧。”
五分鍾後,曹濱在二樓書房中見到了來人,那人文文靜靜,身著一身深色西裝,外面罩了一件棉風衣,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從外形上看,很像是一名律師。
“我叫康利,康利鮑爾默,來自於紐約。”康利大方上前,跟曹濱握了下手,接著介紹自己道:“你雖然不認我,但你一定認識我父親的一位合作夥伴,比爾萊恩先生。”
曹濱暗自一怔,心忖,這是個什麽套路呢?想為比爾萊恩報仇的話,也沒必要事先下戰書吧!
“比爾萊恩先生?是的,我跟他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相互之間卻很不融洽,可以說,我們相互將對方視作了敵人。”曹濱的口吻平淡中帶著輕松,輕松之余,尚有些戲謔。
康利感覺到了曹濱的潛在的敵意,連忙解釋道:“湯姆,我想你誤會我了,之所以提到比爾萊恩先生,我只是想向你表明我的真實身份,這麽說吧,你聯手金山警局的卡爾斯托克頓警司破獲了一起鴉片案,查獲了兩百噸的鴉片,我並不想跟你討論具體的案情,我隻想告訴你,那兩百噸的鴉片被我買走了。”
曹濱的笑容更加輕松,但口吻之間的敵意則更加明顯,他哼笑了一聲,道:“康利,你這是在向我展示你的能力是嗎?”
康利淡淡一笑,道:“我隻身前來你的安良堂,隻敢帶著誠意而來,怎麽敢向你發出挑釁呢?湯姆,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我還不到三十歲,我並不想那麽早就被你活埋在了某個地方,或是被你的一顆子彈穿透了心臟。我想,湯姆你雖然是個江湖幫派的首領,但你同樣也是一個生意人,所以,我很想跟你做筆交易,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
曹濱笑道:“有沒有興趣,要看你的交易內容,你說對嗎?”
康利點了點頭,道:“那兩百噸鴉片已於昨日裝上了駛往紐約的貨運火車,我不敢說木已成舟的話,但我的確有這種想法,我的意思是說,湯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截下這批貨,甚至,就算貨已經到了我們的手上,你依舊有能力將這批貨給毀了,但我想,這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與其是給自己找勞苦,倒不如拿出來跟我做個交易,你放過那批貨,我透露給你一個秘密。”
曹濱呵呵笑道:“你要透露給我的秘密應該是有人想乾掉我,對嗎?而且,我還能說出那些人的名字,其中一人便是金山警察局的局長埃斯頓,對嗎?”
康利猛然一驚,失口道:“你全都知道了?”
短短幾句話,曹濱已經弄明白了康利的意圖。“你是個明白人,康利,你應該是看出來了,埃斯頓和他的那兩個軍界朋友沒那個能力可以置我於死地,所以很擔心自己被牽連進去。而你又舍不得放棄那批貨,這才想出了這個辦法來,既能得到那批貨,又可以避免了得罪我,對嗎?”
曹濱的三個‘對嗎’將康利的信心擊了個粉碎。但同時,更加堅定了他的理念,面前的這個湯姆曹確實是一個碰不得的煞星,更不能得罪他,否則的話,必將跌入萬劫不複之境界。
“湯姆,面對你的反問,我無法說出一個不字來,沒錯,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對的。”康利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液,靜了下心,鼓起了些許勇氣,接道:“是我自作聰明了,也是我低估了你,我原本想著可以跟你達成交易的,但沒想到,我根本沒資格和你交易。湯姆,你說吧,如果你不同意我收購那批貨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我的父親,取消和埃斯頓等人的交易。”
曹濱笑眯眯盯著康利,直到盯的他顯露出了不安的情緒,這才道:“你錯了,康利,你是有資格和我達成交易的。”
康利怔道:“我有資格?湯姆,我沒有聽錯吧?”
曹濱笑道:“你當然沒有聽錯,不過,在我開出交易條件前,你必須將實情告知於我。埃斯頓他們隻管賣貨收錢,雖然很想乾掉我,但很難下定決心。康利,你做為這批貨的買方,跟埃斯頓他們想不想乾掉我原本沒多大關系,可你卻主動找到了我,急於擺脫關聯,這只能說明,你或者你的父親,和埃斯頓一夥應該是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共識。如果你願意說出實情,我會考慮和你達成交易,如果你不願意,那也簡單,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
走到了這一步,也只有擰著頭繼續走下去,半途而廢,自己這邊必然會遭受牽連。
“好吧,那我就將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康利言簡意賅地將整個過程向曹濱講述了一遍,最後道:“我雖然延後了附加條件的交易,但我不敢確定我的父親有沒有越過我和他們達成了約定,如果,我的擔心是存在的話,我想,那批貨差不多已經運抵了紐約,也就是說,便是接下來的幾天,那附加條件的交易隨時將會啟動。”
從表情上看,康利沒有欺騙說謊的痕跡,從道理上將,康利亦無欺騙說謊的可能,再從邏輯上想,康利所言經得起推敲。
因而,曹濱選擇了相信。
“謝謝你對我說了實話,你父親若是能通過埃斯頓他們之手除掉了我,必然會得到極大的收益,這筆錢,對他來說,花的是物超所值。”曹濱淡淡一笑,話鋒鬥轉:“但若是沒能成功,那很可惜,他連那兩百噸貨帶來的收益都享受不到。不過,他老人家幸虧有著你這麽一個能保持清醒頭腦的兒子。”
康利道:“湯姆,我乞求你能給我一些時間,我爭取以最短的時間說服我父親取消這筆交易。”
曹濱緩緩搖頭,道:“不必了!你父親開出的條件可是不低,一盎司六美分,兩百噸便是四十二萬美元,這筆巨款會刺激了埃斯頓等人著急對我動手,這反而是有利於我。康利,你是知道的,我們安良堂從來不會觸碰鴉片生意,所以,那兩百噸的鴉片對我而言,分文不值,既然你喜歡你需要,那你就拿去好了,但有一個條件,不得在唐人街售賣。至於你父親那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答應你一定不會去找他的麻煩。”
康利半喜半疑,道:“那你需要我做些什麽呢?”
曹濱道:“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盡早返回紐約,免得留在金山受到牽連。”
康利不相信會有這等好事,臉上不免堆滿了疑雲,道:“湯姆,我本不該懷疑你的承諾,可是,我總覺得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交易,我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以至於我……”康利卡頓了一下,搖著頭,說出了最後幾個字:“我總覺得你是在逗我。”
曹濱點了點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康利,事實上你的付出並不少,做為比爾萊恩的老部下,你敢孤身一人踏進我安良堂,你付出了你的勇氣,在面對我的提問和要求的時候,你坦誠相認如實作答,你付出了你的誠實,尤其是最後一點,你能為你父親的安危所考慮,這令我很感動,康利,在我的祖國,有這麽一句話,百善孝為先,一個人能孝敬自己的父母,為了父母的安危寧願自己受委屈,就說明你康利不是個壞人。所以,我說你付出的並不少,這場交易,對你是完全公平的。”
康利感動道:“湯姆,謝謝你,但我想,如果我能再為你多做些什麽的話,我的心理會更加平衡一些。”
曹濱哼笑道:“我說過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便是盡快離開金山。”
康利道:“我會的,湯姆,當他們拿到貨款的時候,我就會離開金山,在我離開之前,一定會想辦法通知你。”
曹濱笑道:“你有這想法我很欣慰,但你不必努力了,你離開金山的時候,我一定會知道的,除非是你變成了一隻鳥兒,從天上飛走了。”
康利又是一怔,卻沒說什麽,默默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只是片刻,董彪便閃身而入。
“是先去陪大嫂呢?還是……”董彪想起了自己忘記了敲門,趕緊退了出去,意思了一下,再次進到了房間。“還是咱們先聊聊?”
曹濱道:“你都聽清楚了嗎?”
董彪點了下頭,然後先去了倒了杯酒,並道:“大嫂還在外面等著你呢!”
曹濱苦笑道:“你以為我會給你留下話柄麽?給我也倒一杯來,這話說的我嗓子都要冒煙了。”
董彪再倒了一杯,端給了曹濱,並順勢坐在了曹濱的側對面,道:“四天前的中午,便是這個康利找到的斯坦德,斯坦德隨即帶著他去了庫柏的軍營,半個小時後,埃斯頓隨後趕到。當晚八點一刻左右,埃斯頓和斯坦德先後駕車離開了庫柏的軍營,但康利卻留了下來。第二天,埃斯頓耍了小計謀,將康利帶進了警察局,隨後又將他保釋出來。接下來的三天,埃斯頓帶著康利四處遊玩,咱們的人始終跟著,卻沒發現有什麽端倪,但今天上午,康利故意跟埃斯頓走散,其目的便是前來跟你會面。 ”
曹濱啜了一小口酒,道:“現在最關鍵的是那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有他的消息嗎?”
董彪搖了搖頭,道:“沒有,咱們的人進不去斯坦德所在的軍港和庫柏的軍營,只能從外圍進行監視,這麽多天來,那個黑皮夾克像是蒸發了一般,始終未能見到他的身影。”
曹濱道:“這個人很關鍵,越是找不到,越是說明他應該是埃斯頓一夥手中的一張王牌。”
董彪道:“我在多派些弟兄,加強對軍港和庫柏軍營的監視。”
曹濱放下了酒杯,點上了雪茄,道:“不,現在應該做的是把弟兄們全都撤回來。康利提供的信息還是準確的,如此看來,六天前從庫柏軍營中開去軍港的車隊,所運送的物資顯然是那批貨了,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今明兩天便是他們交貨驗貨的時間,這個時候,再對他們進行監視的話,只怕會打草驚蛇。”
嗅到了雪茄的氣味,董彪上來了煙癮,可摸遍了全身,卻沒能摸出煙盒來,悻悻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