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讓阿諾先回旅館,自己先去了發了兩封電報,一封發給身在白山的張長弓,如果不是為了安頓楊家屯的幾位老人,張長弓本該和他們一起過來的,津門的形勢異常嚴峻,雖然有阿諾在自己的身邊幫忙,可畢竟勢單力孤,張長弓武功高強,箭法超群,而且為人沉著冷靜,他的到來肯定可以給予自己很大的助力。
另外一封電報則發給了瞎子,羅獵發這封電報的目的並不是要瞎子來津門,而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的行蹤暴露,穆三壽和葉青虹會故技重施,利用瞎子和他外婆要挾自己,所以及時提醒瞎子要多多小心,以免再被設計。
發完電報,羅獵走出電話局,看到外面飄飄揚揚的大雪並沒有停歇的跡象,豎起衣領,走下郵局的台階。他先去一旁的商店裡買了幾盒糕點兩瓶好酒,然後叫了一輛黃包車,讓車夫送自己去西開。
抵達西開的時候已經是午後,因為風雪的緣故,天色黯淡,仿佛已經到了黃昏,羅獵在西開濱江道獨山路下了車,付過車前,沿著道路向前方走去。
在他的右前方一座在建的天主教堂已經初見雛形,進入冬季外部的裝修已經停工,內部的工程仍在繼續,這座教堂是法國傳教士杜寶祿主持修建,也是津門目前所有教堂中規模最為龐大的一個,雖然還未建成,外觀上也能夠看出它恢弘的氣勢,三座穹窿頂表面用綠色銅板覆蓋,銅板的上方又因為這場降雪而戴上了白色的頂蓋,這巨型的圓頂是用木結構支撐,每座圓頂的上方都有一個碩大的青銅十字架。
羅獵站在雪中,望著風雪中的十字架,目光因為紛亂的雪花變得迷惘,他的思緒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片曾經帶給他太多記憶的北美大陸。恍惚中這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墜落的雪花似乎一片片燃燒了起來,燃燒的雪花落在了教堂的穹頂,教堂燃燒了起來,羅獵看到了火中的十字架,看到那個讓他夢縈魂牽的美麗倩影,輕盈地奔向燃燒的教堂,在漫天飄落的燃燒雪花中回過頭來,含淚帶笑的明澈雙眸深情地凝望著羅獵,然後義無返顧地投入火海。
羅獵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抓住,可眼前的幻影卻在瞬間消失,天還是灰蒙蒙的,雪還在漫天飛舞,前方沒有一丁點的火光,更沒有那個讓他揮抹不去的身影。
羅獵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很多時候他已經模糊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往事如果不能忘記,那麽就會在內心深處變得越發深刻,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他,折磨著他。
嘎!嘎!一隻烏鴉落在他頭頂的枯枝上,隨著枯枝上下起伏著,小腦袋激靈地轉動著,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提防危險的到來,對於身邊可能存在的危險,鳥兒往往比人類更加的敏感。
羅獵回身看了看,並沒有人,自從小桃紅母女被劫之後,他變得越發謹慎。
距離在建的西開教堂不遠處有一座小學,青色磚瓦,規模不大,淹沒在一片陳舊擁擠的民居中,所以並不起眼,學校正在放假,連大門都沒開,羅獵來到門前湊在大鐵門的門縫中向裡面望去,卻見通往校舍的道路上,一位老人正在掃雪。
羅獵拍了拍鐵門,那老人無動於衷,只能大聲喊道:“洪爺爺!”
老人聽到了他的呼喊,轉身看了看,然後慢吞吞向大門走了過來,來到門前,打開了鐵門上的小窗,混濁的雙目通過小窗打量了一下羅獵:“小夥子,你找誰?”
羅獵笑了起來:“洪爺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羅獵。”
老頭兒兩道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仔細觀察著羅獵,突然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嘴唇上的白胡子都顫抖了起來,丟掉手上的笤帚,慌忙拉開大鐵門:“小子,真是你啊,你這調皮搗蛋的小子,又來堵我煙筒嗎?”
羅獵哈哈大笑起來,進入大門就被老洪頭抓住兩條手臂用力搖晃起來:“臭小子,這麽多年都沒見你回來,居然長那麽大了,又高又壯,果然是吃洋人的牛肉牛奶長大的。”
羅獵笑道:“洪爺爺,洋人的東西可不好吃,哪比得上您老燉得紅燒肉。”
老洪頭髮出洪亮爽朗的大笑聲:“那是當然,你小子過去可沒少蹭過我家的飯。”
羅獵之所以到這裡來,因為這座民安小學曾經記載了他的童年時光,他還沒滿周歲父親羅行金就死了,母親沈佳琪並沒有選擇回到父親的老家,也沒有接受爺爺的幫助,獨自一人帶著他在這裡生活,依靠教書那點微薄的薪水,含辛茹苦地撫養他成人,可以說這校園的每個角落都寫滿了羅獵的幼年記憶。
老洪頭是學校的創建人,也是這間小學最早的校長,他雖然沒有留過洋,卻知道科技改變國運的重要性,傾盡家財建設起了這間學校,為的不是賺錢,而是讓更多貧民百姓的孩子能夠接受教育。
羅獵隨同母親來到這學校的時候年齡還小,母親又要教書又要照顧他,自然辛苦,老洪頭一家給他們無私的幫助,平時沈佳琪上課的時候就將羅獵寄養在老洪頭家裡。
可以說羅獵早已將老洪頭一家當成了親人看待。
羅獵將禮物遞給老洪頭:“洪爺爺,我來得匆忙也沒顧上買什麽東西。”
老洪頭道:“你來了比送我什麽禮物都高興,對了!英子!英子!你快看看誰來了!”
從校舍旁邊的房間內走出了一位年輕的姑娘,齊耳短發,鵝蛋臉,柳葉眉,月牙眼。身穿灰白相間豎條紋偏襟棉袍,黑色棉鞋,身上唯一的裝飾就是脖子上的紅圍巾,她一邊走出來一邊抹著眼淚道:“爺爺,嗆死我!”剛才她在房內生火,所以並不知道有客人來訪。
老洪頭樂不可支道:“你看看他是誰?”
英子打量著羅獵,先是詫異,然後一雙眼睛瞪圓了:“小獵犬?”然後她衝上去揚起拳頭照著羅獵的肩頭就是狠狠一拳:“小獵犬,你是小獵犬!”
羅獵笑了起來,這個稱呼非但沒有讓他感到尷尬,反而倍感親切。
這下反倒論到老洪頭驚奇了:“英子,你怎認出來的?”
英子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額頭上的小疤,笑道:“這道疤就是他從咱們家屋頂上掉下來的時候摔得。”說完咬牙切齒道:“活該你,居然敢堵我們家煙筒!”三人同時笑了起來。
老洪頭將手中的禮物遞給了英子:“你們先別忙著敘舊,英子,去,趕緊去買菜,我好好弄幾樣菜給羅獵嘗嘗。”
“好嘞!”英子慌忙去了。
老洪頭將羅獵請到了自己的房間內,爐子剛才熄火了,英子雖然重新將爐火生起,可滿屋子的煙還沒散去,老洪頭禁不住歎道:“這蠢丫頭,始終都是笨手笨腳。”
英子那邊已經穿戴齊整,拎著菜籃子出門,剛好聽到爺爺的話,警告他道:“爺爺,別背著我跟小獵犬說我的壞話,不然我饒不了您。”
老洪頭笑道:“去吧,趕緊去吧,對了,把治軍叫來。”
英子哼了一聲道:“叫他幹什麽?看見他就心煩。”
老洪頭道:“叫!你兄弟來了,他當姐夫的還能不露面!”
“我早晚得把那個窩囊廢給休了!”
老洪頭聽到她的話,氣得白胡子都撅起來了:“反了你還!信不信我捶你?”
英子格格笑了起來,挎著菜籃子風一樣向大門跑去,不忘交代羅獵道:“小獵犬,我去去就來,回頭咱倆再好好聊。”
老洪頭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把門敞開了加快室內的煤煙散去,和羅獵兩人站在屋簷下,羅獵取出香煙,先給老洪頭上了一支點上,自己也點了一支。
老洪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也學會抽煙了?”
羅獵點了點頭道:“可能是一個人在外面飄太無聊,不知不覺就學會了。”
老洪頭道:“沒好處!”說完這句就趕緊用力抽了一口。
羅獵笑了起來,輕聲道:“英子姐嫁人了?”
老洪頭點了點頭道:“三年了,嫁了個德租界警察,叫董治軍,人倒也老實本份。”說到這裡神神秘秘一笑道:“誰讓你來晚了,不然你就是我孫女婿了。”
羅獵哈哈大笑起來,知道老人家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小時候在這裡的六年幾乎都是在和英子的打鬧中度過的,英子性情潑辣,男孩子一樣,羅獵到來之前,她是這一帶的孩子頭,可羅獵卻是個不肯服人的剛強性子,因為不服英子的指揮,兩人沒少衝突。不過英子畢竟比他要大上一歲,那時候身高體壯,羅獵小時候豆芽菜一樣。
兩人打架,羅獵自然佔不了便宜,不過英子性子憨直,不如羅獵機敏,每次雖然場面佔優可最後總是以吃虧告終,不過打歸打,鬧歸鬧,英子還是極其疼愛這個小兄弟的,每次家裡做了好吃的總是要叫羅獵過來,即便是羅獵不在,也會給他留一份,羅獵每次想到兒時的種種,內心中就會生出莫名的感動,望著滿面關切的老洪頭,其實這個世上他並不孤獨,還是有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