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得有點撐了,妮可,要不今天就到這兒吧。”
虞美琴雖然高冷,但也導致她心眼比人細膩――不管薛寶釵還是林黛玉,那都是心思細膩的主。
所以她一邊打住了史妮可的話頭,一邊偷覷了馮見雄一眼,確認對方有沒有因為被問到家境而尷尬。
男生最怕被人說窮,女生最怕被人說醜。
大家都才認識20幾天,哪怕是同班同學,談這些也有點交淺言深。
然而,馮見雄並沒有什麽為難的表情。
他隻是淡然地把虞美琴面前那小半瓶啤酒劃拉過來,統統倒進自己杯裡:“虞同學,別多心,這有啥不能和人說的。你喝不下,就我幫你喝吧。下午說多了一直口渴,就當喝水了。”
馮見雄從辯論賽散場到現在,還真是連喝口水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妹子們直接扯到酒桌上了,啤酒對他來說就是潤潤喉的。
虞美琴嘴上沒說什麽,對這個男生的評價又略微提升了一些,在內心給對方打上了一個“寵辱不驚”的標簽。
馮見雄喝了半杯,吃了兩條牛蛙腿,慢條斯理地說:
“其實我家條件也還可以,並不是史同學想的那樣。我爸早些年炒股賺過一些錢,工作也還湊合,只可惜我母親難產去得早。我爸和亡妻感情還是很好的,悲傷之余五六年都沒動過續弦的念頭。
一直到95年那陣,國內股市形勢很好,我爸賺了一筆。又認識了個剛畢業的漂亮女大學生,也不介意相差十幾歲,成功上位當了我後媽。
憑良心說,剛開始後媽還是不錯的。她跟我父親一口承諾說不想吃生孩子的苦,會把我們姐弟倆當親生的養。可兩年後,她還是先斬後奏懷上了,我就多了個弟弟。
等弟弟兩三歲,我和姐姐漸漸感覺家裡氛圍不對勁兒,我爸也被內耗鬧得頭大。那時候我剛念初中,實在不想過這種被人堤防的日子,就主動找我爸商量了一下。
最後,家裡兩套房子當中的一套,過到了我名下。還打了20萬的款子給我姐弟倆,作為撫養到成年的開銷――給我12萬,夠我活到大學畢業。姐姐比我大三歲,當時已經讀高中,所以我爸覺得8萬就夠了。家裡剩下的一切,都是我弟弟的。”
史妮可本來隻是酒後八卦,見馮見雄那麽坦蕩,她反而有些局促起來。
她並不知道,馮見雄也隻是因為剛剛重生沒幾個小時,還有些不真實感,所以喝了點酒就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順便也回憶一下自己的身世,好用心理暗示淡化那種不真實感。
換個場合,換個情境,馮見雄才懶得說那麽多。
急於緩解尷尬的史妮可,於是也竹筒倒豆子一樣開始借著酒意扒自己的家境。似乎這樣就能淡化自己的八卦程度,也免得欠馮見雄人情:
“那……那你家條件還是比我好不少呢――我家在通州的QD,那裡好多日資化工廠,我爸早年就是在那打工,不到40歲就查出肝癌,送到平潮腫瘤醫院,也沒救回來……
後來廠方息事寧人,好歹給了點撫恤金。我考上這邊的大學後,我媽就拿著那點撫恤金,來金陵打工,順便照顧我讀書――在城裡一個小區租了個鋪子,開乾洗店。我每周末還會去母親店裡幫忙熨衣服。”
馮見雄聽了,也不免歎息了一番。史妮可雖然兩世都是他的同學,但前世兩人交集不深,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對方的家境。
他老家在鄰省吳越省,
本來對江南省這邊不是很熟。不過畢竟後世在這兒念了四年書,所以也知道史妮可提到的“平潮腫瘤醫院”是江南省比較好的一所癌症專科醫院。 可惜挺好的醫院,送去那裡的人卻幾乎都是躺著出來的。
他班上就有好幾個通州的貧困生,都是父親在日資化工廠打工、因肝癌早逝在那裡。畢竟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的時候,外資化工廠環評太缺失了,民工的命那是真不值錢。
而且說到底,民工家庭都太窮苦,平時不注意體檢,等到扛不住的時候才去查,一切都已經晚了。
虞美琴家境還算不錯,聽著馮見雄和史妮可的苦楚生涯,也有些惻隱。她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便想岔開話題:
“今天怎麽說也是比賽的慶功宴,盡說這些幹啥。對了,馮同學,既然令堂當年就不適合多生,已經有了令姐之後,何必……當然,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看你的家教,也不像是重男輕女的家庭,再說你們那邊難道計SHENG執行不嚴格麽?”
馮見雄解釋道:“怎麽會不嚴格?虞姐你誤會了。第一,我爸媽都是獨生子女,所以政策本來就是允許要兩個的。而且我爸媽這方面最開通了,根本不在乎男女。
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我母親就被診斷不適宜生育。我爸為了妻子的安全,決定收養一個――也是湊巧,此後不久,我母親一次去產科醫院體檢的時候,就撿到個一歲多、粉妝玉琢的女棄嬰。
他們看著可愛,就把這個小女孩辦了正規收養手續,視如己出,那就是我姐。可惜,養到兩歲的時候,才發現孩子有些異常,給做了全面體檢,被醫生告知這個孩子患有罕見的Bartter氏綜合症!當初她的親生父母,估計就是因為孩子有病才拋棄她的。”
三個妹子聽到這兒,都同情地低聲驚呼:“啊……這麽慘?那個巴那個啥綜合症,莫非是個什麽恐怖的先天疾病麽?”
馮見雄解釋道:“也不是啥致命絕症,主要表現為孩子生長滯緩,而且終身腎功能和那啥功能發育不全,多發在女孩身上。得了這病的妹子,生長速度會比同齡人遲緩那麽三成,然後一輩子都不能停腎功能補全和低血鉀症的藥。
比如我姐今年20了,實際上看上去才跟14歲初中生的樣子,估計要到27~28,才能像女大學生。通俗地說,你們就理解為‘蘿莉症’好了。
我母親也是因為發現收的養女也是不能傳承家族的,內心愧疚,堅持求醫問藥,通過技術乾預冒險懷了一胎。結果……唉。不過我姐還是從小就懂事、也很照顧我的,也許她是在自責因為她的病、害我從小沒了母親吧。”
史妮可不好意思地說:“這種事情怎麽能怪她呢,生病這種事情誰也不想的……對不起,馮同學,又觸及你的傷心事了。”
馮見雄豁達地說:“這有啥傷心的,都多少年的往事了,再說我就沒見過母親。”
說著這些話題,場面便有些悶,幾個人各自就著燒烤把殘酒喝了。妹子們胃小,馮見雄就喝了四瓶多。
看看時間已經快晚上八點,瞅著也差不多該散場了。
這時候,馮見雄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出來一看,是室友徐明打給他的。
說來也是慚愧,重生之後,連同寢室的同學都還沒見過呢。
馮見雄便接起來,立刻聽到話筒對面亂哄哄地幾個聲音。除了徐明,還有另外兩個室友黃大磊和趙海,應該是都聚在一塊兒。
“雄哥你死哪兒去了!握草,聽聲音像是在外面爽啊,虧我們還買了鴨脖鴨架在寢室裡想給你個驚喜,居然一個人出去偷著樂!”
原來,今天的比賽徐明去現場捧場了,所以知道馮見雄贏了比賽。就想給他一起找個由頭吃喝慶祝一下,沒想到馮見雄居然跟妹子跑了――主要是重生之前的馮見雄,一直屬於那種跟女生說話就臉紅的狀態,所以徐明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去跟妹子混。
而另外兩個室友黃大磊和趙海是貧困生,申請過校內勤工助學,一個幫宿舍樓送桶裝水,一個在校圖書館兼職管理員,所以下午沒空去看辯論賽,是回來才聽徐明說的。
馮見雄見室友們都挺夠哥們兒,心裡也是有些暖意的,便抱歉地說:“那就謝過大家了,不過今晚真是吃撐了,你們留著明天再聚吧。”
徐明便在電話裡吐槽:“你這家夥……這麽熱的天很容易壞的啊。 ”
史妮可在一旁,隱約也能聽見馮見雄和室友們在說些啥,便善解人意地提醒了一句:“宿管阿姨那邊有大冰櫃,可以存起來的,那樣就不會壞了。”
虞美琴瞥了史妮可一眼,似乎在奇怪她怎麽知道這些瑣碎。
她卻不知道:史妮可很節儉,每周末回家幫忙之後,都會從母親那裡帶兩天便宜飯菜回來。得存在宿管阿姨的冰箱裡,這樣就可以挨到周三再去吃食堂了。
可惜,電話對面的三個單身漢關注點顯然不在話語的內容。
他們聽到一個黃鶯出谷一樣好聽的妹子聲音,立刻腎上腺素飆升,耳朵“鋥”地就豎起來了。
“握草!雄哥你能耐了啊,這是跟妹子們在慶功呢?我說怎麽就看不上跟咱吃鴨脖了,原來是重色輕友!快說是誰?我們認不認識的?”
徐明這番話也沒什麽惡意,隻是開個玩笑,聲音也有些大。
虞美琴飄到一耳朵後,臉色卻有些沉下來。
她在男女交往上還是很臉嫩的,這次請馮見雄吃飯的本意,隻是為了借機證明“我沒回去查資料,也已經看出你下午辯術中的漏洞”而已,並不是想跟馮見雄交往。
要是被人誤會就不好了。
於是她焦急地命令馮見雄:“不許說!或者……要說也得解釋清楚,我們是在準備討論下一場辯論賽的辯題……可不是……可不是約會什麽的!”
“放心,沒人會誤會這是約會的。”馮見雄一邊應付,一邊安撫虞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