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城深知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的後果會很嚴重,所以在他的安排下,行動隊采取的任務、人、器具分離的策略。如果暴露,至少能保證人或者電台兩者之一的安全。
這次來滬城,周亮作為內勤,負責電台的保管。他可是費了老大勁,從海上通過浦江走黑船把電台運進了城區。跑碼頭的船老大是戴老板曾經的親信,由滬城本地的聯絡員牽線搭橋,這些常年在浦江上往來的江湖中人,雖然中國人和日本人通吃,但極為義氣。加上周亮出手又闊綽,整條船都買下來作為移動發射站,用以掩護電台的安全。
這個方法,是鄒城同意的。偵緝隊的狗爪子伸得長,他們有專門的無線電監測車,在陸地上不安全。
不過,其實按王小壯的意思,還帶個雞毛的電台!一槍一個,兩個目標全部撂倒,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帶個電台幹什麽?
除了樹大招風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周亮和鍾豔紅一聽這話不開心了,這一男一女兩個內勤,沒電台還能叫內勤嗎?他們到上海來,就是為了和城區外的軍統特務們取得聯絡,還要接收重慶的密碼指令。退一萬步說,就算任務不成功,他們也要發電回家,讓總局重新派人過來。
七個人坐了一桌,趁著華燈初上的空當,總算安頓下來一起吃頓飯。
飯是劉琴弄的,蘇幫菜燒得一絲不苟地正宗。雖然不怎麽合王小壯的胃口,但這年頭有口熱飯吃,真的比很多人都要強上很多,除了菜裡放糖這種喪心病狂的烹飪方法之外。
“怎麽不吃啊?”張德貴是江浙人,口味對路,這樣的菜他能吃一桶。他看見王小壯舉著筷子一動不動,還以為他挑食。心說德行!當年在湖城集中營撿人家饅頭屑的時候,怎就不見他矜持呢。
周亮用筷子敲了敲張德貴的手,呶了呶嘴。張德貴順著他的目光這才看見,原來這一桌子人,都停了下來。
“怎麽了這是?”張德貴奇怪地看著眾人,鄒城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甩過來,低聲喝問道:“你聾啊!?”
張德貴張著嘴,“怎啦!?”
“日本人放歌給我們聽呢。”劉琴緩緩道,她夾了幾粒米飯,送進了嘴裡,抿著嘴低下了頭。
兩串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掉進了她的碗裡。
“ki米嘎喲。”周亮豎著耳朵,忽然冒出了一句日語。
“啥玩意?”
“《君之代》,日本國歌。”
巷口對過的警備司令部架了幾個高音喇叭,低沉的東洋音樂從窗外飄進來,湧進了張德貴的耳朵裡。
“這幫孫子……”張德貴頓時也沒了吃飯的心情。
鄒城放下了筷子,輕輕地拍了拍劉琴的肩膀。她是南京人,民國26年的這個時候,她一大家子人十一口,除了她之外,全部死在了南京城裡。今年,是南京大屠殺的三年祭。
劉琴努力地抑製著自己的眼淚,可是那淚水根本就控制不住,決堤一般地湧下來。
她哽咽著,泣不成聲,“他們不讓我報名參加特訓,我就是要來。我就是想親手幫我的家人報仇……那麽多人,都死了……”
鍾豔紅摟過他的肩膀,安慰道,“眼淚留著,等抗戰勝利了再流……”
“我不想哭……”劉琴哇哇地把頭埋進了鍾豔紅的胸口,“就讓我哭這一次,行嗎?三年了,我第一次回到離我故鄉如此近的地方。看見了滬城,我就想起了南京。
”
幾個大男人跟在一旁,無語凝咽。周亮抬頭看著天花板,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日本人暫時還沒打進王小壯的家鄉,但他同樣看到過被日寇鐵蹄蹂躪過的城市和鄉村。十室十空的六十裡、虔城被屠滅的村子;還有現在,滬城那殘垣斷壁清楚地告訴著他們,侵略者的魔爪下,何止一個南京城的血海深仇。
“好了!”鄒城醞釀了一會,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吃完飯以後,我們的工作就要正式展開了。內勤留下看家,監視警備司令部的憲兵大隊。我們剩下的五個人分兩組去摸查目標。宜生跟我去踩順豐商貿公司,王育才帶劉琴和張德貴,你們三個一組,去跟三浦。”
“嗯。”王小壯點點頭,然後他看見鍾豔紅欲言又止。
鄒城顯然也是察覺到了什麽,他擺了擺手, 對鍾豔紅道:“你跟周亮平時不對付我不管,但現在任務第一,有任何差池害的都是我們整隊人馬,你自己掂量著辦。”
鍾豔紅撇了撇嘴,算是答應了下來。
七個人簡單地悲傷了不到二十分鍾,便立刻馬力全開,全力以赴。
滬城和別的城市不太一樣,這裡原本就是中國最開放的城市。在這裡,沒有宵禁這個詞。三教九流、外國公使,有頭有臉的人太多,就算日本人的華中派遣軍總部在這裡,他們也不敢輕易開罪任何一方神仙。所以,滬城表面上看,還是那個滬城。車水馬龍,霓虹高照。
兩組人馬在巷子口分了手,鄒城穿著棉大褂子,戴著一頂氈帽,領著扮作小廝的張宜生往順豐商貿公司的方向而去。王小壯三人裝作互相不認識的樣子,先後混進了人群裡,路過警備司令部的時候,張德貴還朝站崗的鬼子兵吹了聲口哨。
鬼子哨兵見這人穿得跟個幫會分子一樣,也不知道是哪個碼頭的,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都沒看他一眼。張德貴得意洋洋地腦袋朝天,踱著四方步揚長而去。
根據張德貴這幾天在這附近的觀察,雖然偵緝隊是在警備司令部裡,但三浦卻不住在本部。而是離著警備司令部不到兩條街,佔了一座單獨的小院。王小壯跟著張德貴七拐八繞,穿街走巷。然後老遠看見一對石獅子,張德貴停了下來。
“到了。”張德貴倚在陰影下的牆上,摸著嘴唇小聲說。跟在他身後的王小壯沒有停留,兩人錯過的時候,他用胳膊碰了一下張德貴,示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