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怎麽活?
被扔進了水牢,就只能等死。沒有一個俘虜從水牢出去後還能活下來的,他們會因為惡性的循環而被活活地折磨而死。他們的皮膚會在這一潭爛水中慢慢地腐爛,聞著屍體和自己身上的腐臭味道一點一點地死去。然後再和那些飄著的屍體一樣,被夏天的烈日一曬,就會像打滿了氣的氣球一樣,再用刺刀輕輕地一戳,五髒六腑就炸了出來,變成蒼蠅的食物。
王小壯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這些畫面,他和張宜生不一樣,他腦袋裡缺根筋。在他眼裡,除非是被人一槍打死或者一刺刀捅死,否則他死也不會相信自己會死在這片水塘裡。
直到第二天一早,那位少校的屍體飄起來的時候,王小壯才覺得自己可能想錯了。
昨天晚上還活蹦亂跳,神神叨叨的那個人,就那麽俯臥在水面上。王小壯把他翻了過來,看見了一雙微微閉著的無神雙眼。他的身體已經僵硬,看上去已經死去了多時。
他用了一個極不可思議的辦法殺死了自己——自己淹死了自己。
蒼蠅落在了少校的破碎的眼鏡上,在那看著面前的王小壯和張宜生,使勁地搓著它的前肢,在它看來,這又是一頓大餐。
王小壯輕輕地把少校的屍體推了出去,黑色的塘水泛起了一片漣漪,緩緩地蕩漾開來。
“他早就該死了!”張宜生靠在牢籠的木柱上,使勁地喘著氣。
王小壯點了點頭,張宜生說得沒錯,但這位少校不是早就該死了,而是早就已經死去了。當他的精神崩潰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現在,只是他的肉體正在消亡而已。王小壯的同情心似乎也跟著少校的死去而一起死去,他不認為這樣去死是一件多讓人同情,多讓人動容的方法。
看著那具屍體隨著起伏的輕微波浪沉沉浮浮,張宜生也突然想明白了,他不願意像少校那樣像條野狗一般地死去,所以他求生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
“連副,給你個東西!”張宜生看見早起的日本兵正站在溪邊撒尿,他從水下遞過來兩件小東西。
王小壯手裡一摸,感覺沉甸甸的。
“彈殼!?哪裡來的?”
張宜生和那個日本兵對望了一眼,小聲地說:“那天中村老鬼子開了幾槍,我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撿來的。我覺得能派上用場,所以就一直藏在了褲襠裡。”
王小壯不動聲色的把彈殼藏在了自己破爛的褲腰間,問:“還有嗎?”
“沒了,就這兩枚!”
“行了,兩枚也差不多夠了!”
兩人緊張地地小聲交談了一會,便看見從集中營裡開來的卡車也順著山坡下到了谷地。中村從偏三輪上跳了下來,第一個走向的就是塘邊的水牢。
張宜生的心裡有點緊張,今天如果再被關進水牢,那就完蛋了。王小壯拍了拍他的手,“別想那麽多,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活下去。這筆帳遲早是要算的!”
“嘿!中尉,你們好!”中村蹲了下來,隔著牢籠的木柵欄和王小壯們打招呼,“怎麽樣,第一次品嘗屍體的味道,是不是很有趣?”
王小壯一向和日本人沒有什麽話說,他把目光迎了上去,用無聲來表達自己的感受。中村笑嘻嘻地摸著下巴,“我就喜歡你這個眼神,在蒙古的時候,我見過和你一樣眼神的俘虜,最後我把他切成片喂狼了。我覺得你要是再這麽看我,我會嘗試著讓你喂喂魚,你看怎麽樣?”
“承蒙關照,
榮幸之至!”王小壯終於開了口,這是他第一次回應中村隆一,讓面前的這個日本人很意外。 “調皮!”中村隆一用食指遙遙地點著王小壯,“明明說地一口好話,偏偏還要裝成一個啞巴。行了,出來吧,今天天氣那麽好,希望你有愉快的一天!”
日本人解開了捆在牢籠上的枷鎖,王小壯攙扶著張宜生走出了這片水牢。
路過中村身邊的時候,中村面帶微笑地向他們行了一個鞠躬禮:“辛苦你了,中尉君!讓你呆在水裡一晚上,給您添麻煩了!”
王小壯沒有理他,這貨十足就是一個變態。
中村的腦袋上裹著一圈繃帶,看上去回了集中營以後,日本人對他的傷口進行了處理。但他被打掉了三顆牙齒的嘴裡沒有辦法修補,一大早腫得老高,像塞進去了一個包子。他和張德貴迎了上來, 幫著王小壯接過了張宜生。
張德貴看見張宜生的右耳幾乎成了一坨爛肉,嘴裡嘖嘖道:“怎麽個情況?昨天我們不是完成了任務嗎?日本人為什麽還要把你們關起來?”
鄒城沒有做聲,他不能把中村的話告訴他們,至少現在不能。
王小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被劉茂才拉了起來。
“少校死了,淹死的。”
張德貴問:“哪個少校?”
“還能是哪個少校!?17號倉裡就一個少校!”
“哦,他啊!早就該死了!我們每一天都在幫他乾活,他要是不死,我們大家遲早陪他一起死。”
所有人都同意張德貴的說法,連一向不和他們說話的那幾個新四軍的俘虜,也有人開口說道:“死了好,對他來說,死就是解脫。”
王小壯從水牢裡出來,就覺得頭暈目眩,他不能餓,一餓就渾身乏力。身邊的少尉看見劉茂才拉不住他,也伸了一隻手幫忙。日本人正在整理隊列,他們要布置今天新的工作。這半個多月來,俘虜們把整個山谷谷地填得平平坦坦,一條五百米長的飛機跑道初具規模。
這條跑道是用生命堆建起來的,每一米,每一寸都流淌著中國人的鮮血。
接下來,俘虜們要用木樁夯實這條跑道的每一寸泥土。這看上去比之前的工作要輕松許多,但是鄒城知道,中村是不會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們的。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折磨他們,殺死他們。而中村也絲毫沒有出乎鄒城的意料,他的殺人手段不僅層出不窮,還十分地標新立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