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城把獨立營交給許少陽，連隊伍都不要了，死活要跟王小壯私奔。這件事讓很多人都不理解，好好的土皇帝不當，非要去什麽軍統。

軍統是幹嘛的?

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大頭兵們不知道，軍官們卻大多數知道。中統和軍統，國府的兩把匕首，十分鋒利，一把捅自己人，一把捅敵人順便也捅自己人。周亮把軍法處的兩個人安頓好，第一時間趕到了營部。

許少陽抽著煙，滿臉愁容。張德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嘴裡說著類似“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種四六不著調的話。

鄒城帶誰去，這是個難題。

在鄒城手底下乾過的，老六連的每一個人都想跟著去。張宜生自己心裡算了半天，發現鄒城根本不會考慮他，氣急敗壞地去跟胡勇學操炮去了。包子興今天是在陣地上輪值帶哨，一聽這個消息，崗也不站了，抱著機槍死乞白賴地要填表。只有徐永財心思比較成熟，想了想，沒有湊這個熱鬧，跑去衛生所幫忙照顧傷員。

一副愛誰去誰去，反正我特麽沒分。

周亮跨過門檻，撥了一把張德貴，“幹啥玩意兒?死了爹啊！?”

張德貴一屁股坐在地上，“亮哥……”

周亮沒理他，徑直來到呆若木雞的王小壯對面，坐下。王小壯兩眼無光，這家夥還沒緩過神來。

“王育才！你得帶著我！”周亮開門見山道。

王小壯抬起頭，看著周亮，“我走了，一連只剩下你了啊！”

“老子本來就不是馬家橋的人，你們都走了，我留在這裡乾雞毛！”周亮說話粗聲粗氣，“我是黨員，而且我會日語。他們指定會要我，我們兩個並肩作戰，誰特麽也別想拆開我們！”

“又瘋了一個！”許少陽冷冷道。

營長連隊伍都不要了，副連長連連長都不幹了，也不知道王育才給這兩個貨喂了什麽迷魂湯，這特麽是以身相許的節奏啊！

得，乾脆擺個戲台子，讓他們仨唱一出小三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

不，加上張德貴，是四個人。張德貴是舍不得鄒城，鄒城和周亮鐵了心要跟王小壯走。

好特麽複雜的關系。

“城哥……”張德貴仰著面，兩眼可憐巴巴地看著鄒城。把鄒城看得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都去吧，周亮，張德貴。過來填表！”鄒城沒有辦法，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擦了半天火柴都沒擦著，心裡越想越覺得吃了虧，乾脆把煙從嘴上摘下來，丟掉。

“要不……”許少陽試探道:“我們去找找馬勳，讓他再跟軍統站的人說說吧?”

“有毛用！”鄒城搖頭，道:“老許，你安心呆在孤鷹嶺，凡事不要和日軍懟。甭管啥情況，就去湘城吹哨子叫人。咱們獨立營沒吃過大虧，不要讓日本人鑽了空子。我們走了之後，你先去問馬長官要補充兵，人多底氣足。一連個頂個都是精英，把他們拆開來帶隊伍，一年半載之後，你就是孤鷹嶺的座山大王。我們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的！”

“你覺得你們回得來?”許少陽心說騙鬼呢，進了軍統那就是內政部的人了，回孤鷹嶺?拍電視劇呢！?

鄒城眨了眨眼睛，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他看了一眼這營部的角角落落，苦心經營了這麽久，眼下突然要離開了，心裡多少有些惆悵。

周亮很快就填完了表格，張德貴不識字，周亮也幫著他一起填完。

三天后，軍法處的一大早就跑到營部要帶人離開回湘城。到的時候，鄒城四人已經打好了背包，正在和接手的個人進行最後的交接。

一連兩個主官都走了，廖生又從二連調回了一連升任連長，二排長升副連長。張宜生頂了二排長的缺，當起了排長。

獨立營的弟兄聽說營長、一連長、一連副被人帶走了，一堆人嘰嘰喳喳地擠在營部，不放行。他們不知道軍統這方面的事情，以為軍法處要治他們的罪，說什麽也不肯，要不是鄒城對著幾個班長一人一個大腳罵回去，大家夥差點就嘩變了。軍法處的兩位大爺也是面有菜色，擺著手撇清自己跟這事沒有關系。大家看幾人都是打著背包，沒戴手銬腳鐐的，雖然狐疑，但也不敢不聽話。許少陽擠出人群，黑著臉讓大家趕緊散，不散抓起來禁閉一星期。帶頭的幾個人聞言，頓時就化作了鳥獸散。

王小壯看見散開的人群之後，張琳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就像在六十裡的那次一樣，眼神裡充滿了依依不舍。

王小壯背著背包， 到了她的跟前，驀然地，發現了有兩串晶瑩的淚珠剛剛滑落在她的臉頰。

“還回來嗎?”張琳仔細地幫王小壯整理著背帶，悄聲道。

王小壯搖搖頭，實話實說，“不知道！”

“不管你回不回來……”張琳的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王小壯沒有表情的臉:“我都在這裡等你！”

王小壯的心裡被觸動了一下，他很像握著張琳的手，但是他沒有這麽做。因為軍法處的在他後面喊，“幹啥呢！婆婆媽媽的，快點行不行！?國難當頭啊，王中尉！”

“上尉！”鄒城糾正道:“是上尉！已經擬提了，上面已經批了，軍銜還沒到而已！”

“有區別嗎?”兩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鄒城，上尉了不起?

張琳伸出去的手顫抖了一下，緩緩地收了回來:“去吧！活著回來就行！”

“會的！”王小壯鄭重地點頭，“我一定活著回來！”

“搞什麽啊?去送死嗎?還活著死著的，王瘸子！歸隊！”鄒城罵道，他怕再這麽拖下去，王小壯舍不得走了。

王小壯第一次對鄒城的命令沒有應和，他也是第一次伸出了手，撫摸著張琳的臉。這個動作在夢裡他做過了無數次，但真實的手感告訴他，做夢是多麽地不真實。他感受到了張琳冰冷的皮膚，還有溫熱的氣流噴吐在他的手腕上。張琳絲毫沒有避讓，她抓著王小壯的手，讓自己的臉在他的掌心中摩挲著。

“我走了！”王小壯定了定神，安撫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張琳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王小壯卻已經決然而然地轉身離開，大步昂揚地入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