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城看了看表，七點十二分。

從炮擊開始到攻入機場，總共用時二十二分鍾。剩下的戰鬥看上去已經是一邊倒了，八分鍾時間，足夠全殲余下的敵人。

鄒城心裡暗歎，王小壯啊王小壯！你的時間要不要算得這麽準?

胡勇打出去了最後一發炮彈，這發炮彈落在了日軍的戰壕裡，一陣硝煙過後，六個鬼子顫抖著舉起了手，戰戰兢兢地在戰壕上跪成了一排。

王小壯這一次沒有槍殺戰俘，因為和孤鷹嶺的日軍比起來，機場的這六個丟掉了武器，是真正的戰俘。

衝天的硝煙還在彌漫，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堆一堆。只剩下航空塔樓的殘垣斷壁還聳立著一半。

張宜生抱著機槍，從衣領子上扯下了一根草，含在了嘴裡，他看著面前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日本兵問王小壯:“怎整啊！?”

王小壯打量了這幫戰俘，他們幾乎各個帶上，身上的衣服基本被炸成了碎片。

“交給遊擊隊吧！”王小壯抹了一把滿面的硝煙，提著中正式轉身走了。

周亮趴在沙包的後面，接過了老趙遞來的一根卷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劇烈的咳嗽。

“怎麽，你不抽煙?”

“不抽！”周亮努力的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下來，“就是想玩玩！老趙，你怎麽樣?”

老趙翻了個身，使勁地喘著氣，“死不了呢！一把老骨頭了，第一次跟著你們打這樣的仗，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吼?你是第一次啊！?”

老趙白了他一眼，“我就是個小翻譯，可惜咯，以後再也回不去了！”

周亮點點頭，是啊！老趙的任務完成了，他的身份也暴露了，他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樣，回去當他的翻譯了。周亮緩緩地吐出一口濃煙，他看了一眼不遠處高高的警戒哨塔。

“下來啊！仗都打完了，還呆在上面幹嘛呢！?”

沒有回音。

周亮站起來，走過去，順著木梯子爬上了哨塔，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兩個弟兄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們壓製著各種口徑，同時也被各種口徑壓製。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槍彈打穿了木質摟板和掩體沙袋，在他們的身上鑿出了無數個洞。

周亮不自覺地擦了擦自己的嘴，他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火力一直都沒有間斷過，直到戰鬥結束。

他們是真正地用盡了最後一滴鮮血，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直到死，他們都沒撤出這處充滿危險和死亡的陣地。

周亮摸著樓梯，緩緩坐在了被子彈射地千瘡百孔的地板上，他夾著煙卷的手指微微地抖著。

王小壯爬了上來，看見周亮正盯著遠方發呆。王小壯接過了已經燒著周亮手指的煙頭，摁滅。

他面對面地坐下，抱著槍，“老亮，你想哭就哭吧。”

“哭什麽啊！人死了，我哭他們聽得見嗎?”

“能的！”王小壯拍了拍他的肩膀，“每次打完仗，你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哭，我知道的。我沒告訴其他人。”

周亮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王小壯，“你知道嗎?我以前讀書的！”

“知道！我也讀書的！”

“那你現在看看我們在幹什麽呀！?每天都有人死去，我特麽都快受不了了！”

“你這句話跟我說就算了！”王小壯認真道:“你別讓連長聽見，他會踹你屁股！”

“老子發發牢騷不行啊！”周亮的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我特麽以前連雞都不敢殺，就特麽因為這群東洋矮蘿卜！”

“我比你好！”王小壯開導:“我敢殺雞，我家殺雞都是我上呢！我爹說......”

周亮呼啦一聲站起來，

“打住打住，我沒空聽你爹的教導！”“行行行！”王小壯嘴笨，他是沒安慰人的天賦。他覺得這個時候，還是讓周亮自己呆一會比較好。

戰場還在打掃，鄒城快步地跑了進來，在人群裡找到了王小壯，“還在幹啥呢！?差不多走了啊！”

“去哪裡?”

“撤啊，回孤鷹嶺啊！”

“飛機還沒回來呢！”王小壯一板一眼道:“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跑道還在，日軍的戰鬥機還有二十分鍾就要返航了。你不炸?”

“你大爺啊！”鄒城氣結，計劃裡沒這一項啊，機場打下來了，跑道炸掉不就完了嗎?

王小壯冷聲接著道:“日本人修繕機場跑道只要兩個小時，而生產一架戰鬥機要多少錢?培養一個飛行員要多久?連長，這裡就交給我吧，你帶著傷員先撤。”

鄒城指著王小壯，“別鬧么蛾子了。鬼子大部隊已經出城了！”

“沒事，還早著呢！時間我們算得緊，只等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小鬼子的飛機要是沒回來，我一定撤！”

“你說的啊！”鄒城也不是不同意炸掉日軍的戰鬥機，只是傷員要處理，還要抓緊時間跑路，他考慮的問題要比王小壯更多。

虔城的日軍現在也是灰頭土臉。張德貴攔著他們就是一頓手榴彈亂扔。 當場就把要出城支援沙虎谷的日軍大隊炸癱在城裡的大街上，那場面比放煙花差不了多少。日本人下車搜索，偵察班除了幾個沒跑掉的和日軍同歸於盡之外，其余人都安全地撤入了同仁藥鋪，經過密道輾轉而出。

幸運的是，山口博一也受了傷。他是帶著傷讓士兵們清理了街面，但是六輛運兵卡車基本上全都扒了窩，只剩下兩輛裝甲車還能動。沒有步兵的掩護，裝甲車就算再牛逼也不敢孤軍深入。這一來二去的時間一拖，等出城的時候，沙虎谷早就大局已定了。

王小壯和弟兄們躲在廢墟裡，冷眼看著天空中的銀點漸漸地清晰。參戰的陸航戰鬥機從前線撤回了機場，他們圍著滿目瘡痍的大本營盤旋著，發了好一陣呆。領航飛行員呼叫不到塔台，本來不敢貿然地降落，但他看見了地面的飛行地勤正在朝他們招手，油箱也已經壓線了。

再不降落，他們就只能選擇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一腦袋撞上去。

於是，一架接一架的戰鬥機排著隊降落下來，“地面人員”飛快地迎上前去，然後把他們“請”出了飛機。

只有一架戰鬥機發現了不對，他拉著操縱杆想要複飛，卻被早已經在跑道盡頭瞄準著的兩挺92重機槍打成了一團火球，摔得死無全屍。剩下的還在空中等待降落的兩架戰機見狀連忙拉高，脫離戰場，在密集的機槍仰射火力中搖搖晃晃地向南飛走。

王小壯心裡暗道可惜。見再沒便宜可佔之後，弟兄們炸掉了機場跑道、飛機和一切重武器，然後拍拍屁股，遁入了崇山峻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