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這間飯店的大廳裡,張開眼睛隨便看看,那麽,你幾乎可以看到混跡於這個城市的所有騙子!”
對禮查飯店作出如此評價的人是凱斯維克,相比於上海總會,只要有錢就能進來的旅館自然是品流複雜。不過由於上海總會除非慶典活動或是召開舞會,否則是不接待女性的,所以他們的這次聚會只能被安排在了禮查飯店裡。
禮查飯店(Astor House Hotel)是此時上海首屈一指的飯店,其前身是早年來華的一位美國船長亨利·史密斯創辦的一座供膳公寓——他把自己的快船留在了上海。飯店名字的來源有兩個說法,一種是這家飯店的原主人是一位叫阿斯脫·豪斯·禮查(Astor House Richard)的英國人;另一種說法是它的名字來源於美國最著名的紐約禮查飯店(Astor House),但是,這位船長不得不在名稱上加添“Hotel”這個字眼,因為紐約禮查飯店的大名,還沒有傳到中國。除了名稱以外,這兩家飯店幾乎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上海禮查飯店由東、南兩幢兩層樓的外廊式建築構成,兩棟樓由長長的廊道串連著。飯店的中央,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晚上交響樂隊常常在此演奏。
用完午餐後,女士們被送回了家裡——因為很明顯接下來的場合並不適合她們,而男人們則來到了飯店的大廳裡,現在正是這家飯店有名的下午茶時間。
所謂的“茶”,實際上是指雞尾酒和威士忌加蘇打。仆役們在大廳的中央擺放了一張大桌子,上面擺滿了酒瓶和杯子,當新進來的人過來寒暄時,他們總是要求同已在場的乾上一杯,這樣一來,每個人都喝了一杯又一杯。仆役在每次上酒後,都會把一張帳單遞給要求乾杯的人,付款的主人,則從來不瞧那帳單上的金額數目,一簽了事。
大家的話題,都集中在酒、打獵、賽馬和風流韻事上面,這時候格裡生他們一夥無疑就成了大廳的核心,被一大堆人圍住了閑聊。對這種不受拘束的飲酒心存恐懼的高易和凱斯維克以及德·格雷三人,則從這個團體中退了出來,他們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看大廳中的風雲變換。
高易小口啜著杯子裡的威士忌,斟酌著下面的話應該如何開場。
如果說他在這次事件中有什麽收獲的話,除了那一百五十畝土地之外,他還學到了一種新的看待問題的思路。譬如,巨籟達這次錯漏百出的售地計劃,之所以能夠成功無非是基於三點,首先,公董局急於要把手頭的這個燙手山芋拋出去,因此如果這次交易能夠成功,他們就是既得利益者;其次,公使呂班急於收拾自己任上的爛攤子,這件事能解決,他同樣是既得利益者;第三,高易急於購地,只要這塊地到他手中時是合法的,他會去管其中存在什麽貓膩嗎?
所以說,有時候漏洞、破綻並不重要,關鍵是是否所有的相關方都能在其中獲利。只要有利益到手,並且事後能夠撇清自己,很多事情大家即使知道裡面有問題,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這件事如果不是正好被記者拆穿,估計也就這樣蒙混過去了,法國政府的這筆損失至少要等到巨籟達卸任後才可能被發現,而這期間他有充分的時間來把這筆虧空抹平,或者乾脆像現在所做的那樣讓布盧恩先生消失。
經過這件事後,高易的思路已經完全轉換過來了,一位無比貪婪、膽大妄為,而且又能在法租界一手遮天的法蘭西駐上海總領事,還有誰是比他更好的合作對象呢?
“事實上,我那天早上跟瑞塔德談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但是,我卻想不明白他會如何來填補這個必然會被捅破的紕漏,沒想到,最後是以布盧恩失蹤作為結局。”
這還是高易首次承認巨籟達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是他首次談及這件事的內幕,之前,即使對朋友們,他也始終守口如瓶,隻說些官面上的套話。凱斯維克和德·格雷頓時被他這番話吸引了注意力,他們也算是這次交易的部分參與者,知道這其中的真相肯定不會如報紙上所刊登的那麽簡單。只不過,高易對於此事就說了這麽一句,下面他轉向了另一個話題。
“我記得業廣公司是1888年創立的吧?當時注冊資金是多少?62萬兩?”
“沒錯,注冊資本100萬兩,分作2萬股,每股50兩,實收62萬兩。”大跨度、跳躍性的話題轉換,搞得凱斯維克愣了一下,不過作為上海灘的錢袋子,他對諸多大公司的資金配置、股份構成可謂是熟極而流,下意識的就把所知道的內容報了出來。
“現在它的總資產達到多少了?”
“一千萬兩左右吧,怎麽了?為什麽談到業廣?跟瑞塔德有什麽關聯嗎?
業廣公司全稱上海業廣地產有限公司,Shanghai Land Investment Co.Ltd,是一家置產、押地、造屋、融資、再置產,滾雪球一般壯大起來的房地產公司。
“所以說業廣在十五年內翻了十五倍,那麽,是什麽使它如此成功的,因為虹口,不是嗎?”
蘇州河南岸的原英租界的土地一直是緊缺和昂貴的,而北岸原美租界的地價則低廉很多,業廣公司建立後確立了一個基本策略和方針,那就是將目標集中在虹口的美租界。
不過凱斯維克和德·格雷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高易要提到業廣公司,他們附和的點了點頭,然後有些狐疑的盯著他看。
“然而,看好並且投資虹口的地產公司有很多,大多數是賺到了些錢,但沒有一家能夠做到把資產規模擴大十五倍。為什麽?只要看看業廣的股東構成就明白了,74、75兩屆工部局總董杜敦先生、81、82兩屆總董沃德先生、時任總董伍德先生,他們能夠決定哪塊地皮比其他地皮更值錢!”
凱斯維克和德·格雷皺起了眉頭,他們似乎想到了些什麽,但是還沒有完全想明白、想透。
“法租界正在擴張,那裡就是下一個虹口,而那裡有個權力更大的瑞塔德先生,也更貪婪、更膽大,但是他的本錢又實在太小,這意味著他的胃口即使再大,對我們來說也不過就那麽一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