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著實不大理解子淵。他剛進來得知師父睡覺時明明一副鬱悶模樣,如今說這話,聽著又不像說反話,難道……,我恍然大悟,子淵此行,必定有求於師父。
“小十三,你過來,為師正好,有事要你去辦!”我正神思著,耳畔突然傳來師父的聲音,我猶豫了片刻,三兩步上前,問,“師父,什麽事啊?”
師父望了眼子淵,子淵會心地走開幾步,師父笑了笑,裝出副跟我說什麽的樣子湊近我。師父凝神觀微,心與我道:“城外十裡地的柳葉村,近日來了隻灰熊妖禍害百姓,為師今日本想帶著你去除了它。”師父望了眼子淵,心繼續道:“可你也看到了,這小白臉過來了不說,行為還十分古怪,定是有事求為師,須知他的習性,說什麽事都得繞三五六七圈,等為師聽他說完了,只怕得夜深人靜了,到時候村中的百姓,大多便成了熊晚餐。”師父頓了頓,“為師想著,以你如今的修為,對付個灰熊妖綽綽有余,不如……”
我素來羨慕那些仙俠小說中,斬妖除魔為民除害的神仙,對師父這份差事,自是歡喜不已,神思回道:“師父,不就是個灰熊妖嗎,徒兒這就去,結果了它的小命!”
別了子淵與師父,我找了個沒人的地祭出紫薇劍,學著仙俠小說中描述的招式,像模像樣地比劃了幾下,覺得甚滿意後才禦劍趕往柳葉村。
柳葉村是個小村子,卻沒見著一顆柳樹。問過一村民才曉得,因官府禁止個人挖掘煤炭,官府的煤炭又被奸商倒賣後把持著哄抬煤價,百姓買不起煤燒,柳葉村的那些柳樹和城北桃花園那些桃樹一樣,大多被村民砍了做柴燒開了荒地,如今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到柳葉村時,正遇上幾個衣衫襤褸的村民往村外逃,我剛想攔住一個問問狀況,便聽一聲熊叫,我立馬祭出紫薇劍一躍而上,盾聲尋去。
我禦劍尋了大半個時辰,灰熊半個影子沒尋著,卻逢一場大雪,豆大的雪啪啪啪落下來,將猝不及防的我從紫薇劍上打落。我跌入間茅房——茅草房中。
真真是人倒霉,老天不放過不說,畜生都欺負人,本小爺他媽跌進了個牛圈。
很多年後,我與師父在汨羅江畔說起此事,師父面帶微笑說,“小十三,那豆大的冰晶啊,不是雪,而是冰雹啊!”
“雪”延續了大半個時辰,快入夜時,終於漂起來雪花,漫天的雪花飛舞著,很是漂亮,折騰了大半日的我,卻沒欣賞雪花的興致,更準備放棄做個斬妖除魔的神仙的念頭。我思忖著村民都逃走了,晚點殺這灰熊無礙什麽,便想著先禦劍飛回郢都到城裡的茴香樓,弄上點小酒,整一兩隻招牌脆皮炸雞,津津有味地填飽肚子,再回來抓妖。
可有些事往往與願違,我這廂剛跳上紫薇劍,都還未來得及站穩,這隻失蹤了大半日的“狗灰熊”,便從一旁的茅廁中破木跳出,給我來了個縮頭狗般的偷襲。
被縮頭狗咬這事,著實算不得丟人,但被一隻滿身大糞縮頭狗熊咬,即便沒真咬到,只是撲上了身子之事,斷斷是件羞人之事,斷斷與誰都說不得。
好啊!本小爺尋了幾個時辰不見蹤跡,原來躲進了茅廁君的肚子裡了咯,真真忍辱負重啊,“臥廁嘗屎”都要偷襲本小爺啊!——勇氣可嘉!勇氣可嘉!
心中稱讚灰熊妖精明之余,不忘師父且不可輕敵的囑托,化作隻么蛾子試探一番,驚喜發現柳葉村這隻灰熊妖,其實根本算不得妖,
這與九州子民頭髮長見識短有關。 九州的子民,遇上了沒見過或不能解釋之事,大多搬出神仙妖魔鬼怪作祟來解釋。這隻灰熊比一般灰熊足足大了數倍,又十分精明,柳葉村的村民啊,便將它當做了妖。
師父常說,知己,又知彼,方可百戰不殆。這話平日不大理解,今日卻十分透徹,真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百戰百勝啊!,我紫薇劍出,一躍持劍側身一翻,劍身衝灰熊胸口刺去,劍光閃爍劍氣凜然,劍身抽離,血花四濺,灰熊妖頃刻斃命!
紫薇劍染滿了鮮血,夜的雪泊中滋滋作響地飛著,我站在血淋淋的劍身上,眺望著郢都的雪夜。
郢都的那一夜很美,卻很漫長。漫長得讓我覺得,極北數千尺冰面下活著的一萬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那一夜很漫長,整個郢都飄著大雪,百年一遇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師父站在院中,望著這場大雪,“楚王昏庸,大旱之年不開倉放糧不說,還大發禁令,禁止百姓遷徙。這不僅阻塞商道,就連抗旱救災的義士富賈,都無法給百姓送糧,今又逢大雪,只怕今夜後,不知又要,死多少百姓。”
我望著師父,含淚說,“師父,楚人真可憐,若能少死些人該多好啊!”
師父說,楚王嗜色,一心只在美人,不管百姓死活。當下諸國對大楚虎視眈眈,只怕過了此劫,楚人還將會有更大的一劫!
我心隱隱作痛,想著不久前看到的一幕,心中五味陳雜糾結不已,緩緩道:“師父,您不是常說,要操縱一個人,便得投其所好嗎?……楚王嗜色,我們……我們為什麽不投其所好呢?”
師父滿臉疑色,“小十三,你……你當真這樣想?”
我不敢看師父的眼睛,生怕他看出什麽,低頭不語,又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
那一幕撕心裂肺,讓我覺得,那一夜很漫長。
那一夜很漫長,整個郢都被大雪點亮。我披著灰熊身上弄下來的熊皮捏訣做成的大衣,倒提鮮血浸染的紫薇劍,滿身狼藉地站在天道觀血色的大門外的街道上,站在肆虐的風雪中,靜靜地觀微著府中的一幕:
木炭燃著,淡紫的火焰似逃生般,拚了命向上。火焰中一紫一白的兩個身影,一個師父,一個先生,彼此深情對視著,好似一對多年未見的情侶,眼眸中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情感。
心裡顫了下,卻不知為何。
師父道:“子淵,你要個美人,我與你找來便是,但我這徒弟,斷斷不行!”
子淵不解,說道:“子宮兄,你我都知,楚王橫嗜色成性,卻品味極高,只怕你找來的那些個美人,難入他眼!”
師父不語,神色抑鬱,良久,道:“若真找不到,大不了我費些法力和時日,做出個傾國傾城的美女可好?”
子淵微微搖頭,神色抑鬱道:“子宮兄委實不知,唐勒有一門客,名曰太虛。據說來楚國前,太虛曾在昆侖虛六合玄宮修行。太虛幾百年前不知何故被逐出了師門,之後在昆侖虛下的巴邑城中建起了道觀,自封太虛真人。”
子淵頓了頓,歎氣道:“這個太虛真人,數月前讓主人唐勒獻了面銅鏡給大王。此銅鏡名虛鏡,不僅能照妖,且可辨仙術道法。數日前內侍大夫昭奇找來個美人,被這太虛鏡一照,居然是個蠍子精。大王因此震怒,令侍從亂箭將其射死,還責罰了昭奇。如今大王有了這寶貝,只怕子宮兄做個再美之人,都徒勞無益啊!”
師父眉頭緊皺,“子淵,你可知,我這徒兒……”師父話未說完,子淵作揖一拜,跪到了地上,道:“子宮兄——!為了大楚的子民,子淵懇請子宮兄慎重!”
師父眉頭皺得更緊些, 眼神裡充滿了糾結,終究沒將他從小培養我做個風流美少年之事道出。隻緩緩道:“子淵,此事凶險,當從長計議。”
子淵大喜著站起來,又行大禮:“子淵這廂,替大楚的子民,謝過子宮兄!”
之後師父與子淵分析了眼下時局和計劃,其中有的常聽師父與子淵提起,有的事我初次聽說。常聽師父提這些事情以前不大明白,這次卻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搞得一清二楚。
原來早在一年多前,師父便與子淵苟且,精心布局了個美人計。這個美人計意圖將我這個有著副美女身子的風流美少年,推進楚王橫的欲火之坑。
師父與子淵這個布局,有個前情。今年的旱情彌漫了整個楚地,大楚餓殍遍野,滿目瘡痍。
郢都的百姓都道是幾年前的高唐案,熊橫錯殺了太多的人,這些人的血流進了河,河水流進大海裡,嗆到了剛出生的東海龍宮三太子,東海水君大怒,便不給楚國下雨。
楚王橫聽說此事大怒不止,不但一意孤行否定了令尹子椒開倉放糧的提議,還以旱災瘟疫盛行之名,讓各地官員關閉城門,禁止災民遷徙。這一舉動阻塞商道,許多百姓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又餓死了一大批百姓,大楚舉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令尹子椒為穩定朝局,與心腹昭奇謀劃著,讓楚王橫親臨高唐台,為百姓祈福求雨,本是一場安撫百姓之戲。
然昭奇卻靈機一動,跟令尹子椒提了個設想,讓這場安撫百姓的獨幕戲,成了場忽悠官吏和百姓獨幕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