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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神女賦》chapter 六
  十四歲,我得了一種怪病。

  這怪病著實算不得病,因為沒哪個病,會像我這病一樣,隔了個三五日,魂魄便偷著遊走。這時候我感覺整個身子虛無縹緲,就像要死了一樣,雖沒一點痛苦,卻真的感覺到害怕。

  從心到身體的害怕,我都還沒體驗夠做個人,還沒跟夫子學會作賦,還有好多想法沒實現,便要死了。

  可師父說,我這就是病,得治!然後我不知為何昏了過去。

  我昏了數月。我醒來之時,師父面色慘白,形容憔悴,衣帶寬了大半,頭上還冒著漢。他有氣無力說,“小十三,你這病真怪了,為師背著你跑遍四海八荒,都沒能找到救你之法。這沒法了為師不得不背著你回來了,路上還想著等回來便把你賣了,也算是不枉你我師徒一場你報恩了。”師父皺眉,“不想啊,你這一回楚地,病倒不知怎地全好了。”

  我傻笑著,得意道:“師父!徒兒都說了,我這個啊,不是什麽病!”

  我的確不是病,不過當很多很多年以後我知道我那是怎麽了之時,委實有些太晚……

  我常誇師父是天才,因他發明了讓我懶惰的“故事窗”。

  故事窗並不是真實的窗子,它是師父揮袖在虛空撕開的大口子。不過這個口子像一扇窗子,裡面又有許多可以看的故事,故叫故事窗。

  師父常帶我一起“看故事”,窗前是我和師父,後面是師父精心剪裁的故事素材。

  故事窗不僅比幻境多了個窗口。師父說,幻境打多是一個故事的簡單重複,他讓我看幻境是讓我了解事實。而故事窗中的故事,都是他精心剪裁過的,他讓我“看故事”時,大多向我傳授某種經驗。

  師父第一次給我看的故事,因我問東問西,被他無情閹割了。我記得那日窗外下著點小雪,師父大袖一揮,虛空中撕開一道口子,口子漸漸成大,“故事窗”中泛出白光,接著閃現幾座連綿的城池。師父說,“小十三,這是東荒的白民之國。”

  “白民之國?”心微微一顫,地名聽著甚耳熟,又想不起何時聽過。師父接著補充,“對,白民之國。小十三,你看,其中最高的那座城池,便是帝鴻城。”

  “帝鴻城?”我愣了愣,恍惚間像想起什麽,急問,“師父,帝鴻不就是這九重天上的主人黃帝嗎?”問完,又想我何時聽過帝鴻,為何這樣問,越想越糊塗。

  師父愣住望著我,他雙眸不知何時蒙了層霧,眸色更深似大海。我很不解,“師父,您怎麽了?”

  師父身子微顫,“沒什麽,為師今日有些困了,先睡去了。”說完,拂袖收了故事窗,不待我說什麽,便一閃消失在屋內。

  師父後來說,那日我問東問西,他太煩了,便找個由頭走了。

  我曾問師父,我們為什麽叫玄宗,而不叫玄門?師父說,你師祖立玄宗之時,玄門被人家搶注了。

  我問,“師父,什麽叫搶注啊?”

  師父撓頭,半天說不出什麽意思,忽悠道:“搶注就是搶了唄!”

  我說,“師父,什麽叫搶了?門派的名字,也有人搶?”又覺得師父許一樣不知道,傻傻笑著,“師父,是不是你,都不懂什麽叫搶注啊?”

  師父說,“搶注”這詞,是我的師祖,就是那個西天大雷音寺外的掃地僧創的。師祖是個很奇怪的人,常常創一些九州都沒的詞匯。師父說,搶注中這個搶的意思人人都知道,注的話,

大概與各國的批文一般,是以“搶注”的意思便是,搶先一步,獲得國家的批文。  我質疑道:“師父,徒兒記得您說,師祖在南海的一個孤島創立了玄宗,一座孤島,建個門派,還得獲得國家的批文啊?”

  師父搖頭,“這一點為師以前也納悶過,不過後來想,你師祖出自西天大雷音寺,自立門戶之時,得讓佛祖給個批文吧!”

  我鬱悶道:“師父,佛祖還管這個?”

  師父說,“佛祖啊,就喜歡對管閑事――!”

  師父生平不愛財,卻歡喜用錢,不僅歡喜用錢,而且每每外出時,都隨意用錢,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最好的最貴的。

  師父常帶我外出,衣食住行由我打理,我便常撈些油水,少的一次也得一兩金。這足以說明我師父多金。

  一個遊走四方的道士多金?

  香火錢?天道觀外院巨鼎的三柱大香沒日沒夜燒,哪能節省出香火錢?從商賈哪裡要來的?師父從不向人伸手。

  騙來的?這還差不多。

  不過……不過師父從不直接騙錢,間接騙錢也從不親自出馬――什麽?不親自出馬,怎麽騙錢?

  自然是找個人出馬,這人須得是個有點傻又肯做事背黑鍋的,比如我。

  師父還從不騙正經人家的錢,被他讓我去騙的,不是欺行霸市的,便是開賭坊放高利的――俗稱市井流氓。

  師父騙錢的方式學過法術的騙子大都用過,捏訣施個障眼法將路邊的大石頭點石成金化做個宮裡大王起夜尿的金夜壺,又將個人化作個宮裡內侍的模樣,背著個金尿壺去黑市換錢。

  我便是這個常常背著金夜壺的人。嘿!甭說,我師父的這招還真管用,往往背著金尿壺在黑市走一遭,便會換得十幾金。與我換錢的那些個市井流氓,自以為貪了便宜抱著金夜壺徹夜未眠,第二天發現是快爛石頭以後便大多上吊了!

  又一次騙人後不久,我聽說那人死了時,衝師父憋嘴說,“師父,您這……您這也太缺德了吧?”

  師父笑著說,“小十三,點石成金,點石才是目的,但這些個爛石頭,死不悔改,怪不得為師。”

  我不以為然,“師父,若點石才是目的,那麽你點的石頭,為何讓我都賣了?”

  師父說,“小十三那,因為這世上的石頭太多了,不點不行啊!”

  我說,“師父,您這什麽邏輯啊,世上哪有石頭不多之地啊?”

  師父說,“有啊,小十三,天上和四海的海面上,你見著石頭了嗎?”

  我白眼,師父搖頭歎氣,“孺子不可教!”又扭身走幾步,突然頓下,自言自語,“子不教,父之過!”然後回頭,衝我說,“小十三,你看那些個明知十幾金根本無法換得一個大金夜壺還依然貪得無厭的人,與地上的大石頭不一樣嗎?”

  彼時委實太小,不大懂師父的意思,便傻傻問:“師父,大石頭和人,怎麽會是一樣的呢?”

  師父招手,示意讓我過去。

  我大步行過去,師父指著地上一塊大石頭:“你看,這塊大石頭”,師父揮一揮衣袖,大石頭化作個瑤窕淑女,師父將淑女拉過來攬入懷中,壞笑著道:“小十三啊,大石頭和人不一樣嗎?”

  我“……”

  師父常說,一個人在世上,一定得有他活在世上的意義,我雖不算是個人,但活在這世上了,就得活出點意義。

  我說,“師父,什麽才叫,活出點意義?”

  師父說,“吃天下美食,喝八荒美酒,遊九州山水,尋四海芳草!”

  我仔細領悟,心上冒出個“吃喝玩樂”,反駁道:“師父!你這……這不是人人都在做的事情嗎?”

  師父說,“人人都在做的事情,才有意義”,我聽不大懂,師父又想給我說道理,我急急打斷,“師父!師父!您是想說,我終有一日會懂的, 對嗎?”

  師父驚訝地望著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日頭正當空,我便指著天上毒辣的日頭問師父,“師父,您常說的這個終有一日,到底是那日啊?”

  師父說,反正不是今日,我鼓起眼瞪著師父,師父又說,“等你長大了,很多事情,便會明白了”

  我說,“師父!您又來了。徒兒雖才十五歲,卻是大人模樣了,還不算長大嗎?”

  師父說,我是他身上的兩塊肉長成的,從遺傳的角度分析,我這個大人模樣的身板,著實還不算長大。並且長大,不止說身體上的長大,還有心智上的長大。

  我說,“師父,身體和心智,難道不是一起長大嗎?”

  師父笑了笑,“傻孺子啊,這個問題啊,你得去問心理大夫和哲學家,楚國哲學家很多,大夫卻一個個不務正業,一個不如一個,比如說我們認識的一個大夫――小白臉公子淵。”

  我反駁道:“師父,第一,先生是楚國的大夫,大夫是官職,不是個心理大夫,第二,先生皮膚是比您白,但您一直這樣當著人家叫子淵,背著人家便喊小白臉,合適嗎?”

  師父道:“雖然楚人和為師私下都這麽叫子淵,但為師這麽叫,卻與楚人卻不同。楚人叫子淵小白臉,是因他的確長著一張小白臉,為師叫子淵‘小白臉’,說得是天不妒容顏,給他生了一副小白臉。

  彼時委實年少,不懂師父的意思,便傻傻追問,“兩個小白臉,不都一樣嗎?”

  師父說,“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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