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扇緊閉的,上了鎖的生鏽大門。
她自從在花宴上吃了幾塊點心後,至今沒有吃過東西,可是,只有餓得肚痛腸絞之時,她才能將那些與痛苦相連的東西,像拔取肉中刺一般,一點一點的從回憶裡拽出。
堅韌的教鞭抽打在脊背,被人拖拽住的頭緊緊的崩在頭皮上,她很疼,可是更餓……
“你背啊!”
“你背啊!”
聲聲句句,言猶在耳,燕回滿頭大汗,她想躲,可是無處可躲,那麽多的臉,那麽多的眼,都在等著她背出,好因此吃上一口飯。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燕回雙拳緊握,嘴唇顫動,“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燕回睜開眼去,握住手邊的一隻螺子黛,“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製也。地者……”
螺子黛質地細軟,燕回捏的太過用力,所以不是有粉末從上面掉落,而燕回卻不管這些,她拚了命的將那些東西從記憶裡剜出,然後落一字一句得落於紙上。
她只希望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好快點結束這些折磨與煎熬。
燕回書房中的燭火徹夜未滅,而站在窗前的余墨,也就這樣靜靜的站了一夜,直至天將大亮,他這才離去。
劍一趴在長凳上,露出的脊背雖然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可那皮下的血肉,估計要已經被鞭子抽爛。
劍十二握著藥杵在一旁“況且況且”的捶搗著藥材,劍一雖然聽得心煩,奈何現在只有劍十二一個人,所以他還是轉過頭去看向對方。
大約是因為習慣,雖然劍十二每次出場時的人皮面具都各不相同,可是盡管周圍沒有外人,劍十二臉上依舊覆了一張人皮面具。
沒有眉眼沒有嘴的面具,一眼看去分外可怖。
“我說十二啊,你就不能在你這張面皮上畫點什麽?這麽瞅著,實在是慎人了些。”
劍十二沒有出聲,依舊“況且況且”的搗著藥。
“你說咱們認識這麽多年,我還從沒見過你是什麽樣子哪。”劍一說著,摸著下巴一臉深思,“不會就連主子也沒見過吧。”
“你話太多了。”劍十二將藥杵裡搗碎的藥粉放到紙上包好,這才木著一張臉將藥包放到劍一面前。
“撒到傷處,然後覆以熱布巾,每天一次,三天痊愈。”
劍一捧起那個小小的藥包。
“你說主子是怎麽想的,讓你一個醫者執掌著刑堂,每次被你打完之後,還得再來你這療傷,這怎麽想怎麽奇怪。”
“你也可以不來。”劍十二做勢就要取回劍一手上的藥包,卻被劍一手腳麻利的護進懷裡。
“這怎麽會哪,十二這醫術那可是比皇宮中的禦醫不知好了多少,旁人求都求不來,我又怎麽會嫌棄。”
劍一扶著凳子站起,背上雖然疼痛難當,但這又怎麽能難住他們這些生死幾番的刀尖客。
見劍一起身,劍十二轉過身去收拾桌上的藥材,“你這百鞭,這一次又是怎麽得來的?”
“我還以為你不好奇哪。”
劍一將手臂伸進袖中,這才回到,“若是平常我也就說了,只是這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我是幫了主子啊,為什麽還要來這刑堂?”
見劍一茫然,劍十二隻覺無奈,“你確定你是幫了主子,而不是無意間又闖下了什麽大禍?”
“闖禍?”劍一聽得一愣,“應該沒有……吧?”
劍十二聞言,眸中一陣笑意,真是個愣腦袋的。
忽然他神色一稟,向著劍一身後跪去,“十二見過主人。”
劍一見此連忙跪下,“劍一,見過主人。”
余墨沒有說話,只看著地上跪著的劍一,這種無聲之懲,更讓劍一覺得頭皮麻,難道他真的做錯了?
還是說他知道的太多,現在要被主子滅口了?
“去調查明月郡主最近都做了些什麽,接觸了那些人,包括她身邊之人,都給我去查清楚。”
劍一聽著,心中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主子還沒有讓自己消失的意思。
“順便去查一下,三年前孟曇節那天,沈無歡在花舫上都生了那些事,若是查不到什麽,你也就不用回來了。”
“劍一遵命!”
見劍一離開,余墨坐到桌前,對著劍十二伸出了自己的手腕。劍十二將指腹搭上,隻一下就驚愕的看向對方。
“主子這是……”被下藥了?
劍十二定定心思,繼續把了下去,“這怎麽看著不像是藥,反倒像是毒?”
“你說,我中了毒?”余墨看向劍十二,“什麽毒?”
“聽聞南域擅養毒蟲,於千蟲中取一名為蠱, 若是屬下沒有猜錯,主子中的毒名為情纏。”
劍十二說著走到一旁放滿醫術的架子前,指間滑過書背,卻是從上面取下了一本冊子。
那冊子不過一掌大小一指寬厚,劍十二翻開其中某一頁,然後將冊子放到了余墨面前。
“這就是情纏。”
余墨看向面前的冊子,就見上面繪了一隻額上生有獨角的甲蟲。
“情纏雖然也是蠱蟲,可是卻極其弱小,為了能夠生存下去,他們頭上的獨角會分泌出一種奇特的毒液,這種毒液一旦被其他蠱蟲沾染到,就會覺得自己仿佛見到了一生所愛,甚至會乖乖奉送上自己,隻祈求被對方吃掉。”
“不會有特例?”
“除非遇見蠱中之王。”
想到先前種種,余墨垂下眼去,原來他先前對著燕回百般纏綣,只是因為這情纏的藥性。
“這毒可有其他害處?”
“其實,”劍十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這情纏用在人身上,本來也沒什麽,最多就是床第間助興,只是主子服用的有些多,這才……”
劍十二沒有再說下去,這劍一不會是一不留神給主子吃了這東西吧。
“那對方會不會有事?”
“這道不會。”
余墨的指腹落在那書冊上,“你這可有避子湯。”
“呃?”劍十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還是有的。”
“幫我熬上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