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余墨願意,他有更多簡單快捷的辦法將燕回從樹梢救下。
可是,他不能。
此時的他,只能是胎內不足身體孱弱的承義候。
余墨小心的控制著力道,就連他偶爾胸肺間的咳喘,都被他強自忍下。
他沒冒然靠近燕回,反而選擇向著燕回下方的樹乾靠去。
燕回知道余墨的意思,他想走到樹枝下面將自己“取”下來。
她不知病弱的余墨能不能做到,她只能竭力讓自己保持平衡,以避免余墨還沒過來,自己就先掉下去。
失血過多讓她眼前發黑,燕回撐著眼皮,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她失去意識,很有可能真的醒不過來。
“你說,我會死嗎?”
燕回看著天上的月牙,雖然眼前已經發昏,但她不敢催促余墨。
“我若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
燕回的聲音那麽空靈,就像站在竹梢的鳥雀,一旦受到丁點驚擾,就會即刻離去。
“你要去哪?”余墨頓了頓後問道,他知道燕回想要回去的必然不是國公府。
“是啊,回哪?”無論前世今生她燕回仿佛都無地可去。
余墨靠的越近,卻摸到身側的樹枝上一陣粘膩。
是血!
“啪嗒”。
滾燙的血珠落在余墨的手邊,他抬眼看去,就見半截短箭正刺在燕回背後,鮮血浸透了堅韌的箭身,從拗斷的箭杆上滴滴落下。
荔枝雖然提到燕回受傷,他卻沒有想到,她會傷的這樣厲害,而燕回從開始到現在甚至沒有喊上一聲痛。
不僅如此,她甚至在危機性命之時,把活命的機會讓給了自己的婢女。
“為何要將箭矢拗斷?”余墨踩著幾叢細枝,立於燕回身旁。
“它太礙事了。”燕回撐著眼皮,雖然她的眼睛還睜著,可瞳孔卻是一片混沌。
“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沒有,”余墨看了一下燕回的後背,鮮血將她身上穿著的黑色鬥篷幾乎浸染大半。
“血流的不多,等回去喝上幾天藥就能養好。”余墨的手臂穿過燕回的腿彎,另一隻手卻是避開她的傷口,穿過她的頸下。
“忍一忍,我帶你離開這裡?”
“我還能回去?”
“我說過的,我們會一起回去。”
“嗯……”
似是聽到令人安心的承諾,燕回終於合上了疲倦的眼睛。
“這次回去,我再不會出門了……”燕回呢喃著,昏了過去。
余墨不再遲疑,他抱起燕回,幾個起落後離開了這棵接住二人的大樹。
燕回傷勢嚴重,最好的辦法就是趕回國公府,交給劍十二醫治,可是,還未等余墨穿過這片崖下的山谷,懷中的燕回竟然就開始發起了高熱。
滾燙的溫度將燕回燒的迷迷糊糊,肩後那熟悉的的刺痛,使得她好像回到了那座暗無天日的福利院。
緊閉的,上了鎖的生鏽大門,昏暗的教室裡,她正跪在地上拚命的往嘴裡塞著土豆。
男人拿著鐵質的教鞭,站在門口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吃相,“都背全了?”
她一邊將土豆塞進嘴裡,一邊慌亂的點頭。
粗短的手指捏著女孩的下巴,碩大的金戒指硌的下巴有些痛,雖然嘴角沾滿了土豆屑,臉上也髒的厲害,可是那雙眼睛卻是又大又明亮。
“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活該像狗一樣被你父母丟棄,不過,
你該慶幸,他們還給你留了這張臉,若不然,你也與那些斷手斷腳的孩子一個下場。” 被鎖死的門外,一雙雙眼睛正羨慕的看著她面前的土豆,他們或是兔唇、不能言語、又或是智力缺失肢體不全,隻除了她。
男人從地上散落的書裡,挑出一本來。
“從第一頁給我背,錯上一句,你是知道下場的!”
匆忙咽下嘴裡的土豆,她開始跪在那裡一字一句的背起來。
“始計,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昏迷的燕回一字一句,將這些烙在腦中的東西清晰的背出。
虛弱的聲音,與回憶裡那個掙扎求生的女孩漸漸重疊。
余墨原本以為燕回在說胡話,可等他聽清楚燕回背誦的內容,卻大為吃驚,她背誦的居然是兵書。
而且細細聽來,言知有道,字字句句皆能用於戰事當中,這樣精妙的兵書竟然出自燕回之口,她一個深宅後院中的女子,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而一直不斷背著的燕回,似是忘了接下來的詞句。
“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破軍……”
雖然她努力去記,努力去背,可總有記不住的時候。
“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卻連本書都背不下來!我要你有什麽用!”
厚重的書本落在她的臉上, 砸出一片烏青。
“你知不知道,夏老板是我們院裡最大的資助商,我上次就對他說過,你喜歡這些東西,他才又捐一筆錢,你現在背不下來,你想讓他們和你以後連飯都吃不上?”
男人抓著她的頭髮,將她拽到那些眼巴巴看著她的同伴面前,她那麽疼,嘴巴張了幾次,卻一句也背不下來。
“破軍……破軍……”
“你背啊!背啊!”
堅韌的教鞭落在她細瘦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
令人顫栗的疼痛席卷全身,可是她只能將自己蜷縮的更緊……
燕回陷於回憶中的夢魘裡,她的嘴唇幾次開合閉起,反覆描摹著那個“疼”字,卻不敢將之訴說於口。
“痛就喊出來。”余墨抱著燕回停下腳步,他在附近發現了有人經過的痕跡,看那樣子似是打柴的樵夫無意間留下的。
山間樵夫、采藥客,因為需要在山林裡經常來往,所以他們會留下臨時住所。
“痛就喊出來。”
燕回聽到有人這樣對她說,“不……不行。”
雖猶豫亦堅決。
燕回哆哆嗦嗦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不能,不能喊出來,一旦出聲,會被抽打的更厲害。
蒼白的嘴唇被咬出血絲,可她還是緊閉牙關一言不發。
余墨見此垂下眼去,每個人都有自己過不去的檻,逃不過,避不開,除了自己無法能過。
而他,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