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皇宮,暖心殿。
在皇宮三大殿中,暖心殿是最小的一座,卻居於皇宮正中樞紐之地。以往朝議之前,若有重大事情要決定,皇帝往往會召集心腹重臣在這裡提前通通氣,因此暖心殿大學士人數不多,且是虛職,卻加諸於其他官銜之前,是一項無上的榮譽。
“皇弟,蒼琅的使者都安頓好了嗎?”居於正中上位的皇帝問,他的聲音低沉,即使叫出“皇弟”這樣親近的稱謂,也帶著一股寒氣,這倒應了他的名字,何慕寒――當今掌控晉陽王朝五國三十六州的主人,真龍天子。
寧鄉侯的聲音倒是帶著一股敦厚沉穩,對於安排他做的事,回答的很簡略,“安排妥了。”
何慕寒點點頭,突然問:“你覺得那位左賢王怎麽樣?”
寧鄉侯微微思忖,回答道:“不簡單。”
何慕寒笑了笑,不過隻是嘴角的肌肉微微牽動,臉上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點頭道:“朕也是這麽認為,昨晚左賢王來拜會過一次。”
“吾皇聖明!”這時皇帝下手處右排椅子最末的一位將軍起身而言,“臣下以為那位左賢王是蒼琅部排行第二的英雄!”
何慕寒抬頭一看,這位將軍正是天蕩關都督宇千城,他手握沙海大營兩萬精兵,駐扎在西垂第一關――天蕩關,正是防備西戎的股肱之臣,這次宇千城陪同蒼琅使者入京,對於有關西戎的事格外在意。
何慕寒輕聲說,“宇將軍剛從西邊回來,自然更加熟悉,給我們好好謀劃謀劃。”
宇千城軍旅出身,對官場上的禮節似乎都不太在意,滿屋的重臣都沒發話,他卻是高聲說道:“左賢王看似粗鄙,披頭散發,實則心思細膩,他執掌的狼頭軍是蒼琅戰力最強的部隊,且各個對他死心塌地。左賢王名叫孟裕心,一個“心”字實是最好的評價,論智謀、手段,蒼琅部無人能出其右。”
何慕寒接著說,“朕看出來了,昨晚左賢王來時,朕留他夜宵,他看起來受寵若驚,大口吃喝,湯汁都濺濕了胸前的一片,不過朕看得出,那是裝的。蒼琅部在整個西戎五部中,實力隻能排到第二,急需於借助朝廷的力量,他裝作是愚昧之地的粗魯之人,實際上是想朝廷收起戒心,以為西戎都是一些拿著刀拚殺的武夫。”
寧鄉侯拱手道:“的確如此,臣查過,他們這次帶來的叫孟嘯塵的世子,的確是蒼琅大可汗最疼愛的兒子,我們有句古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蒼琅願意下這麽重的賭注,想收獲的可不止一丁點。”
這時,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皇上,老奴已查清楚了,西戎五部裡,蒼琅部向我們靠攏,但最強的赫連部已經聯絡了鳳翔部、扶風部,似乎有大動作,隻有雲圖部按兵不動,但雲圖部一向都是女主當家,實力也最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不過那裡的女人,倒是一絕。”
何慕寒打趣道:“你個太監,懂什麽。倒是事情還辦得不錯,榮慶,你的飛鷹衛是朝廷的眼睛和耳朵,繼續查!”
大太監榮慶躬身點頭。
何慕寒收回了視線,他注意到右排椅子居首的位置是空的,不過卻什麽也沒說。
大廳一時陷入了沉默。
“那麽…那個計劃。”何慕寒也有了猶豫,問,“我們真要同蒼琅部合作?”
寧鄉侯搶先一步,道,“赫連部野心已經膨脹,如果不聯絡蒼琅部加以製衡,等到群狼選出了一個狼王,那我們晉陽這塊肉就危險了。
” 宇千城卻搖了搖頭,“赫連部是披著狼皮的羊,蒼琅部卻是披著羊皮的狼,臣久在西戎,深知蒼琅部才是大患,赫連部不過貪圖眼前財貨而已,蒼琅部才是能動搖社稷的心腹大患!”
寧鄉侯久居高位,很少被人如此打斷話頭,聲音中帶著一股寒意,“動搖我晉陽社稷?宇將軍不要危言聳聽,你沙海大營怕了,我手下兩萬武德衛個頂個錚錚鐵漢,他們還嫩了點!”
說完寧鄉侯上前一步,臣請奏,“正式聯盟蒼琅,扼殺赫連。”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暖心殿內有八位大臣急忙起身,接連附和寧鄉侯提議。
宇千城身為武將,拙於言辭,隻好跪下,重重磕頭,石板上沁出一股血絲,大聲道:“臣冒死進諫,蒼琅部狼子野心,“與狼為伍”從來都沒有好下場!千萬不能結盟!”
寧鄉侯大怒:“冒死進諫?難道整個朝堂就隻有你一個忠臣!廟堂謀劃,哪裡是你們這些武夫可以懂的。”
“老臣也以為結盟一事不妥。”這時何慕寒下手處左排椅子首位的一位老者發話了,看年紀,他似乎是整間屋子裡最年長的一位,頭髮純白,兩隻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卻放出一股精光。
聽了老者的話,連何慕寒都微微頃身,道:“老國舅有什麽高見?”
這老者正是文宗朝寵妃魏珍氏的父親,當朝左相魏政勳,幾十年宦海沉浮,年紀已大,魏政勳聲音透著一股蒼老,說話帶有一股喘勁,時不時有停頓,但滿屋高官,無不側耳傾聽。
魏政勳慢慢道:“老臣年紀大了,這些廟堂之事也不懂。”說完瞟了寧鄉侯一言,寧鄉侯作為後輩,還不敢頂撞這位老國舅,隻得退後一步。
魏政勳接著說:“老臣這裡有一份遺詔,是聖祖爺留下的……諸位隻知聖祖爺是借助燕軍復國,卻不知道聖祖爺最開始去的是蒼琅部!”
其實按照年紀,這位老國舅比去世的何擎蒼大不少,不過他一口一個聖祖爺,叫得無比虔誠。
“遺詔?”聽到這個消息,滿座嘩然,晉陽自古以先帝為尊,先帝的遺詔,不管是什麽,隻要不違背道義,後代必須謹遵。
連何慕寒都恭敬地站起, 接過魏政勳遞來的遺詔。
說是遺詔,其實隻是一塊普通的布片,和皇宮內那些鑲著金黃花紋的聖旨有天壤之別。
不過一打開,何慕寒悚然心驚,遺詔是用血寫成的,隔了這麽多年,早已褪成暗黑色,字邊緣的血跡都凝結成塊而剝落了一部分,不過自小都熟悉父親的筆跡,皇帝一眼就看出了那正是先父的手筆,隻有短短一行字:
“吾之後輩不得同蒼琅交好。”
看完以後何慕寒滿腹疑雲,詔書用的是“吾”而不是“朕”,說明是在先帝繼位之前寫就;到底是因為多大的仇恨,需要用血書,又是什麽原因讓這詔書沒有傳給自己,而給了這位年逾古稀的老國舅;而這老國舅為什麽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拿出來呢?
寧鄉侯接過遺詔一看,啞口無言,先帝遺詔,就連他都必須遵從。不過他心中的疑雲更甚,聖祖皇帝是他的親哥哥,為什麽這詔書給了一個算作外人的國舅,而沒有給自己這個親弟弟?
殿中大臣都陸陸續續得知了詔書內容,他們都是久經宦海,老謀深算之人,立刻就開始思忖其中各個關聯的細節。
隻有兩個人例外,老國舅送完詔書之後,微微閉眼,似乎剛才說了太多話,有些累,閉目養神。
而宇千城仍舊保持姿勢,額頭朝地而跪,一言不發。
蓬蓬蓬…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名老者在侍門太監的引導下,快步進入大殿,剛進大殿,就躬身謝罪:
“老臣慕百川來遲,請恕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