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補天裂 節二十 第一次
剛才困迷糊了,把個不完整版本發上來了,特此更正,請各位大大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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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任令羽發覺自己已半躺在這間裝修華美的船艙內的一個躺椅上,身上蓋著一張軟軟的波斯毯,頭下枕著一個竹枕,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幾上擺著幾個瓷杯、一支湯匙還有一柄玉如意。 他望著屋頂橡木天花板上刻滿的精致花紋,和四周艙壁上畫著一排排的鹿頭和古代武器的精美壁紙,眨了一下眼睛,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怎麽會到了這裡?
“你醒了?”,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任令羽轉過頭一望,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個體態輕盈的紅發女郎正眨著一雙冰藍色的眼睛,關切的望著他。
這女郎生就一副高傲而美麗的面孔,五官精致,雙唇善感,只可惜那雙藍色而雙眸在看人時極少投出熱切,卻時時射出冷漠,她有著完美的身段,身材纖長,儀態萬方,再加上身上那套簡單素雅,甚至連花邊和裝飾都沒有的暗褐色毛呢料套裝,以至於她整個人都顯得冷淡了許多。
“你好,Peri。 ”,任令羽抑製著內心的激動,表情雖還依然鎮靜自若,可是他的眼睛裡卻閃爍出狂喜的光芒。 他衝著對面的秀美*女勉強笑了笑,用雙肘撐了下身子。 試圖坐起來,卻馬上感到頭上一陣眩暈,只能無力的倒了回去。
“你最好還是先不要做這些太為難你身體地動作……”,Peri的眼中閃過一絲關切,但旋即又歸於平靜,她一向有著高度的控制個人感情的意志力,即便是與任令羽小別重逢後。 亦無例外。
——在上海同舟而行,相偕返歐乃是她與任令羽在天津分別時的約定。 故而在任令羽等一乾人上了北洋海軍的船艦從天津大沽起航後的當天,Peri就帶著喬.桑德斯,輕裝簡從地搭了艘客船,趕在任令羽所搭乘的這艘“伊拉底瓦”號出航前地最後一刻匆匆趕上了船。
只不過,雖然這二人此時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同在一條船”上,但因各自身份特殊,故而彼此間均有意的敬而遠之。 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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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喝點水吧。 ”,Peri一抬手,將那個擺在茶幾上的瓷杯遞給了任令羽。
任令羽眉頭微微一蹙——即便是遞水給他,Peri的手上卻還帶著那只和她的衣著顏色調和的手套,他臉上神色一黯,隨即支著一隻胳膊起身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入口隻覺得麻涼麻涼地——原來是薄荷水,便呻吟一聲又躺了回去。
“你似乎不是個容易生病的人。 ”。 Peri的語氣中透出問詢和關心的氣息,但那張白皙精致的面孔上卻仍無法看出哪怕一絲感情激動的跡象。
“可能是這幾點有點累吧。 ”,任令羽還是覺得腦仁生疼,他抬起手用食中二指輕輕揉動著太陽穴,有些言不由衷的回答道。
Peri沒答話,那她那靈敏的、富有觀察力地目光中透出的不屑以及臉上的譏諷神情表明:以她的智慧。 並不會被任令羽的這般說辭所欺瞞。
任令羽略有些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隨即將一隻手伸向Peri:“有卷煙麽?”
Peri微微一怔,卻還是從貼身地衣袋裡取出了個造型修長的銀質煙盒和一個鍍金打火機,一起遞給了任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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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略有些呆滯的望著早已被掐滅了的煙蒂發怔,他深邃的目光幽幽閃著,許久才道:“我剛剛殺了一個人……”,說這話的時候,他那兩道濃濃的眉毛已經皺在了一起,面孔也變得陰鬱起來。
Peri秀眉一揚,她略思忖了片刻後。 方才試探著問道:“文廷式?”
她話音未落。 任令羽已經一個翻身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他額上還滲著冷汗。 隻用驚駭的目光上下打量著Peri,臉上的神色也是驚疑不定。
“別這樣看我。 ”,Peri臉上微微閃過一絲不悅,她端起茶幾上的另一個瓷杯,喝了口裡面地檸檬水,又舒暢地透了一口氣,說道:“我在天津呆了幾個月,你在北京城裡地熱鬧集肆當街毆打文翰林的事情自然逃不過我地耳朵,再說……”
她目光一閃,臉上已是斂了笑容:“就你們清國官場上的那些事,稍有心得人都是看都能看得懂了……選文廷式給你作副手……”,Peri掩口一笑,“用你們自己的典故講,就是‘司馬光之心,路人皆知’了。 ”
“是司馬昭……”,任令羽無力的呻吟了一聲,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什麽?”,Peri詫異的問道。
“沒什麽……”,任令羽略一思量,便很明智的放棄了向一個自詡“中國通”的猶太女郎講解中國歷史人物姓名由來的企圖。
“你猜對了。 ”,他不溫不涼的一笑,說道:“文大人自束發以來便讀的是聖賢之書,此番遠赴西洋,被文大人視之為奇恥大辱……故而憤然蹈海而去……”
說道這,任令羽臉上已沒了笑容,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歎道:“更可敬的,是文大人的貼身長隨龔九,見主人蹈海而去,便也有樣學樣,就這麽跳了海……唉……”
說這話時,任令羽滿面已是一片淒容。 最後這一聲幽幽長歎,更是做足了傷懷之態!
“既然已經解決了文廷式和他的仆人,那你豈不是就此去了一大心病?”,Peri略有些嘲諷地望著任令羽,“又何必惺惺作態?”
任令羽沉默了,過了良久,才聽到他剛剛因身體不適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道:“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他略遲疑了下,才繼續道:“我……還很不習慣……”
Peri陡然一震。 原本滿是譏諷神色的臉上也透出了一絲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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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已經輕輕的闔上了眼,幾個時辰前處置文廷式的那一幕幕慘劇隨即又在他面前展開——他手底下那幾名官學生出身的新晉北洋海軍官佐和兩名洋槍隊員都不是什麽職業殺手出身,因此在勒斃文廷式主仆時便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文廷式也就罷了,一根麻繩上頸,不過幾下就被董澤生生勒死,而那個龔九卻要麻煩許多,這個身強體壯的家夥在被殺之時拚命掙扎。 甚至還抓傷了楊立誠地手,而負責對他下手的宣華和何乾霆因此也絲毫不再手下留情,最後硬生生是把個龔九勒地幾乎身首異處。
任令羽終於睜開眼看了下牆上的掛鍾,臉上浮現出厭惡的神情,已經過去快三個時辰了,可他腦海中卻還殘留著文廷式死後那雙幾乎暴突出眼眶的眼球,鼻子裡似乎總是能聞到龔九死時屎尿橫流的味道。
“第一次麽?”,Peri輕輕頜首。 “那你這種反應自然也是難免的……”
她是說者無心,一旁的任令羽卻是聞弦歌而知雅意——“Peri”,他略招呼了下對面地Peri,試探著問道:“你也殺過人?”
“這很值得驚訝麽?”,Peri望著他,秀眉微蹙。 而正望向她的任令羽卻是心中一蕩——側後方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異常的專心與安靜,讓這女孩子看上去幾乎象是一座古代典型的輪廓鮮明的雕像。
任令羽的一雙眼睛立時咪了起來,他實在是無法把殺人凶手這個恐怖地字眼與眼前這個精致秀美的小女孩聯系上一塊。
可聽Peri的言下之意,她似乎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開了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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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動手殺人還是在六年前!”,Peri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疑慮,清麗的少女雙目中突然添上了幾縷只能用“狂熱”來形容的波光,語氣中也漸漸地透出幾分肅殺!
任令羽的額頭上青筋一跳——六年前?1885年,如此說來,眼前這個清麗少女的第一次殺人應該是在……
“那一年亞歷山德羅維奇那個老賊以猶太人密謀結社為籍口。 對俄國境內的猶太人大肆屠殺!”。 Peri的目光漸漸變得冰冷,“有幸存者跑到英國向那些有錢的同胞求助。 但這些掌握著倫敦金融城命脈的商人和律師們所能想到的法子卻只有一個——向俄國佬行賄!”
Peri略顯單薄的唇角劃出個譏諷的弧度:“你不覺得可笑麽?俄國人地軍隊和暴徒正在所有所謂地‘柵欄區’內對毫無抵抗能力的猶太人們瘋狂施暴,而這些數千英裡之外地百萬富翁們所能想出來的點子竟然是給俄國人他們最需要的金錢……以此來換取俄國政府對於境內猶太人的‘寬恕’……”
“這是胡說八道!”,任令羽蹙眉道:“這不是豬吃飽了等人家過年麽?”
“就是說人家要殺你,你還給人家加油。 ”見到Peri臉上的疑惑神色,任令羽順口解釋道。
“我也不認為那個法子會有效!”,Peri繼續道:“於是我便自掏腰包募集了一支以退伍軍人為主的小分隊,潛入俄羅斯境內秘密援助猶太人出逃……”
任令羽無聲的點了點頭,望向Peri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幾分敬意。
“最初的三次行動,我們都成功了。 ”,Peri語氣平淡,“大概能救出了一百二十幾個人吧,於是我們的膽子就更大了……過去我們都在夜間行動,後來就敢大白天的在俄羅人的驛路上行進,所以……”
少女清澈的目光中突然透出幾分傷感:“到了第四次的時候,就出事了,那次行軍,在我們和得到我們幫助的人即將到達國境的時候,我們被一支哥薩克騎兵盯上了……”,Peri臉上因激動而泛出了淡淡的紅暈,目光冷峻非常。
“我們的人和哥薩克們發生了交火,並且暫時打退了他們的追蹤……”,她繼續道,“但他們是騎兵,所以最終還是追上了我們。 而且衝散了我們的隊列,就在我的面前,把我的隊員們用馬刀和馬蹄一個接一個的殺死。 ”
Peri容色冷峻,聲音中已經透出金屬一樣的顫音:“我就站在那裡……看著那些哥薩克們狂笑著把重傷的猶太戰士們用馬蹄一一踏死,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旁邊的任令羽臉上的神情已經由欽佩轉為了擔憂,但Peri卻渾然未覺,她兀自繼續道:“當時我穿的還是男裝,所以有個家夥在看到了我掛在外套上的黃金懷表後,就騎在馬上直奔我衝了過來,而在那時,我身邊所有的護衛都在各自為戰,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
“我想他本來是想一刀砍掉我的頭的,但是很不巧……”,Peri的語氣平淡,但卻足以讓人體驗出其中的寒意,“他砍掉的是我的帽子,而我那頭該死的長發也讓他發現除了金表之外,我身上或許還有其他東西是他想要的!”
任令羽的瞳仁都死死定住了,他壓抑了片刻,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那個混蛋……”
“他沒……”,Peri飛快地打斷了他,她冷冷的一笑:“就在他把我撲到在地上的時候,我完全無意識的把一把左輪手槍向空中一伸, 卻正好塞進了他的嘴裡……”
Peri突然“咯咯”一笑,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詭異非常:“就這樣……”,她將那隻纖細秀美的右手擺成個手槍形狀,而後一笑道:“然後我就把全部6發子彈都打進了他的嘴裡。 ”
任令羽的瞳孔猛地收縮——Peri臉上的神情已經開始變得讓人捉摸不定,甚至連一向清澈的目光都有些散亂起來!
“我記得很清楚……”,Peri側過頭看著任令羽,目光卻已經慢慢失去了焦距,“先是連續六聲槍響,而後那個家夥的整個腦袋就在我面前炸了個粉碎……那些碎骨頭、血沫子還有腦漿濺了我滿頭滿臉……”
“哈哈!”,平日裡總是冷靜自持的少女在這一瞬間突然透出了幾分癲狂,她目光空洞地衝著任令羽笑道:“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來殺人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啊。 ”
任令羽沒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面前大聲狂笑的Peri,而後便自躺椅上一躍而起,一個箭步來到Peri面前,一把抱住了這個纖弱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