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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旗》節45 師徒漢奸(上)
    遞門生帖,行拜師禮,依古禮拜見師母等一乾人等……

  一切都依足了弟子入門牆的禮數,只是在拜師母這一節上稍稍出了些岔子,這個較李中堂小了16歲的趙氏夫人此時不過50許人,但久病之後,卻已經透出了幾分瀕臨衰亡的死氣,當任令羽依禮拜見時,這位師母大人除將他仔細打量了許久外,還不厭其煩的問了他許多家長裡短的瑣事,直把任令羽問得汗毛直豎——他那出身背景實在是漏洞太多,稍加推敲便可瞧出一大堆的破綻來!

  幸好全程都有張佩綸在一旁遮掩彌縫,任令羽這才得以勉強過關。接下來的幾日,他這個李門的新晉弟子便索性把自己直接鎖進了直隸總督府的書房內,與張佩綸一起閉門讀書,並著手為李鴻章即將的入京覲見讚襄策略。而當李鴻章在天津盤桓數日後終於踏上赴京陛見的行程後,作為隨員之一的任令羽除了那天津水師學堂會辦的官身之外,亦已多了一層李中堂關門弟子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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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將至,絳褐色的雲團團滾動著,在晚風催動之下,不情願似地緩緩南移,而一行人也隨即在驛路旁的驛站就近落了腳,稍事整頓後,李鴻章便自己在房中用飯,而任令羽和張佩綸這一弟子一嬌客卻似耐不住驛站裡的憋悶冷清,便索性聯袂出了驛站的門,一起施施然行到外面驛道一側的稻田旁。

  而張佩綸隨即著人在地上鋪了片竹席,將一乾小菜,幾個酥餅擺上,另打發人去溫了一壺酒,而這一老一少兩個相府智囊也就幕天席地的坐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了起來。

  “治明這幾日可是有心事?”,張佩綸關切的問道,他印象中的任令羽一向冷靜自持,言談舉止間山水不露,而這幾天共事下來,他卻總是能從後者的臉上讀出幾分無奈與沉重,甚至偶爾還有些無可掩飾的淡淡憂傷!而此時任令羽已是張佩綸嶽父泰山的門下弟子,兩人的關系近了,張佩綸說起話了自然也就少了幾分顧忌,卻多了幾絲親切。

  “不過是那日拜見師母大人時,聽她老人家問及家事,一時有些觸動情腸而已,不礙事的。”,任令羽伸出根手指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陽穴,微笑著繼續道:“讓幼樵兄掛心了,是任某的罪過……”

  雖然明知這不過是任令羽的推托之辭,但張佩綸仍然打了個哈哈,笑道:“我那嶽母大人不過是見治明孑然一身,不由得生出了幾分舔犢之情而已,不料卻讓治明立時生出了感懷故園之意,這也當真是……哈哈”,他斟酌了片刻,繼續道:“換了種說法的母慈子孝了!”

  聽道張佩綸如此的插科打諢,原本心事重重的任令羽也不由得一哂,他端起酒杯與張佩綸一碰,算是感謝他當日為自己解圍——他是李鴻章的資深粉絲,對於趙小蓮這位李中堂的續弦夫人也略有所知。

  這位趙氏夫人出自安徽太湖著名的書香門第,祖父乃是嘉慶年間的狀元、清廷冊封琉球國王的正使;而父親則是鹹豐皇帝的陪讀,即類似曹雪芹祖上在康熙帝身邊的角色。而趙氏夫人自己亦是個慧眼識人的狠角色,其年少時便已立誓“嫁必嫁廟堂棟梁”,故而一直拖到了24歲時才嫁給了當時新近喪妻的任令羽門師李鴻章。

  而在婚後,她除給膝下尤虛的李鴻章添了二子二女外,在她與李鴻章琴瑟和鳴的近三十年間,也恰恰是李中堂一生最為大紅大紫的三十年——興淮軍、辦洋務、建海軍,入殿閣,撫直隸……李中堂一生仕途上最為通達的時期,均在這三十年間!而待得趙氏夫人於1892年,也就是明年去世後,李中堂的時運便開始急轉直下,甲午戰敗、辛醜國恥,直至萬劫不複!

  “由此看來,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必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還當真是至理名言呢。”,剛才的酒喝得有點猛,任令羽一時酒意上頭,竟沒頭沒腦的說出這樣句話來。

  “治明說什麽?”,一旁的張佩綸聞言登時一怔,他帶著股不敢置信的神情追問道。

  “沒……沒什麽……”,任令羽低眉斂目,遮遮掩掩的道:“不過是想起了些陳年舊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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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當真是陳年舊事!16歲那年時和那個高中的初戀女友分手後的那段日子,貌似就是類似今日這樣的心境!所謂自家人知自家事,任令羽自己心裡明鏡似的——這幾日之所以一直在直督衙門盤桓,固然打了個瀏覽書房內收藏的多年積累下來的上諭、邸報和各方奏折,以便盡快參詳朝局以為老師謀劃的旗號,但追根究底,還是為了一個“躲”字……

  躲在這直隸衙門裡,便可以不必回到水師學堂裡那座已經劃歸他名下的私宅,自然也就不必去見某個他既想見又怕見更不知道如何去見的人——自從那一日簽下Peri所給出的那一紙合同起,他的心裡就微微起了些波瀾,像打翻了五味瓶般的百味雜陳,酸甜苦辣攪在一處,竟是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並非不能理解Peri的作為,只是感覺不能接受而已……

  雖然說賭博和嫖妓乃是中世紀以來海員,乃至這個時代的海軍積年留下來的休閑傳統,但他畢竟是100多年後海軍後人,更缺乏許多穿越者仿佛與生俱來的種馬覺悟——他祖父少時從軍,所加入的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那名似乎有道德潔癖的元帥所統帶的部隊,而打上了那個元帥烙印的祖父又把這種潔身自好的情節通過多年的軍事化家庭生活灌輸給了他的父親以及他自己……

  所以,盡管今天的任令羽已經23歲,但除了15到16歲之間那段更貼近一廂情願的所謂初戀之外,這位自出生以來大半時間都耗在部隊大院和海軍學院這樣的陽剛味十足之地的少年在感情上還嚴重趨近於白紙一張!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感情經驗更多的還是來自於書本,但不是瓊瑤也不是席娟更不是張愛玲——就是對面這個張佩綸的那個小資孫女,而是金庸……

  他喜歡霍青桐——就是《書劍恩仇錄》裡面的那位以萬余弱旅,力挫清軍數萬精銳的“翠羽黃衫”,人物自然是虛構的,但這位金大俠筆下首位女主角的睿智剛烈,還有麗質芊芊卻成了任令羽心中揮之不去的標杆,讓他一直牢記在心。

  而Peri,當真很像霍青桐……

  她同樣在為她的族人而承受著與她的年齡毫不相符的責任,甚至為此披肝瀝膽,幾乎送了性命,但卻依然是那般的九死無悔!甚至讓任令羽很多時候想起來都感覺自慚形穢,並最後衍化為無可掩飾的愛慕!雖然他的理性告訴自己那不可能,但卻無論怎樣也壓製不住心中的的一點點奢望……

  所以,他現在很傷心很難過,還很有點失落和圭怒——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在海上漂泊是共過生死的人,我也並沒有因為是你的救命恩人而要求你以身相許,但作為此時唯一互相清楚彼此底細的人,一點最起碼的感情還是應該有的吧?

  還是星爺說得好——我以為我們是有感情的,沒想到還是一場交易!So,you-hurt-my-heart!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當他所在的馬車車隊迤邐著駛出天津西城門時,曾有一個纖弱的身影默默地隱身在城門內側的茶樓之上,靜靜地目送他再次遠行……

  有些情感,可以當作邂逅,但卻不能永恆!某些事,他既要不起,而她亦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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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明……”,望著臉上陰晴不定,神色不斷變換的任令羽,張佩綸不由得擔心的叫道,見任令羽毫無反應,他便又重複了一次:“治明?!”

  “啊……”,任令羽終於從神遊天外中返了回來,“幼樵兄?”,他看著一臉擔心的張佩綸,立刻面帶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弟一時失神了。”

  “沒事就好。”,張佩綸也一向是個明事理知進退的人,見任令羽如此的神不守舍,便也很體察人意的不再追問。

  “若光緒十四年修津通路的懿旨當真得以推行,老師又何至於勞碌至此?”,雖然張佩綸已擺明了不會深究自己剛才那一刻的失神,但任令羽卻認為自己完全有解釋的必要!

  不完全是解釋給張佩綸聽,也是為了將自己的心神扳回到原有的軌道上來——逆轉甲午這條路委實太難走,他也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與心情來留給自己。

  “哼!”,想起了數年前慈禧太后所頒的準修建自天津而至京師的津通鐵路的懿旨被翁同龢等“南清流”黨人以“開鐵路,山川之靈不安,即旱潦之災易召。”和“京津若通鐵路,則險要盡失,適予來自海上之外敵提供入寇京師之途”的混帳理由硬生生阻攔的舊事,張佩綸也不由得怒火滿腔。

  他恨恨道:“這起子所謂的‘清流’,當中外有事之時空言盈廷,杳無實策!,及軍事甫定,則當政辦事之人創一事則群相阻撓,製一械則群譏糜費,當真是庸言誤國!”

  “這還不算什麽,即便是津通路不為這些宵小所阻,也不過是臨事點綴,稍加裱糊而已。”,任令羽此時已完全恢復了慣常的平靜,他繼續道:“鐵路也好、水師也好,於我大清而言,都不過是粉飾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卻也難當真算得上是自強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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