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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旗》卷3 補天裂 節27 國會軍密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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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九年麽?”,任令羽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光緒九年,那是八年之前了,也就是公元紀年的1883年……任令羽不由得微微一笑,事情似乎是越來越有趣了……

“正是!”,嚴複並沒有看到任令羽嘴角揚起的那個弧度,他皺著眉頭繼續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455的韋伯利左輪乃是英吉利皇家海軍軍官們最常用的配槍!大凡在英吉利國購買兵船者,往往也會在接艦的同時買上幾十支這種槍配給艦上的軍官。”

似乎是要給自己的說法增添些佐證,嚴複很快又補充道:“我北洋海軍數年前從英吉利國阿姆斯特朗廠接收致、靖二遠時,亦是隨艦采購了幾十支.455韋伯利左輪回來!”

任令羽並沒有馬上接口,而是用右手的指節輕輕敲擊著眼前的桌面,過了良久,他才抬頭向嚴複問道:“那幾道兄的意思……是說這二人”,他用嘴向倒在牆腳雙手雙腳都被縛住的兩人努了努,繼續道:“是某國的海軍軍官?”

“怕是不中亦不遠矣!”,嚴複回答的極為乾脆。“這韋伯利左輪雖不難買到,但這.455口徑地卻素來隻供給給英吉利國之皇家海軍和其他在英吉利國購艦的外國海軍。尋常人,是不容易搞得到的,更不用說一出手就是兩支。”

“而且……”,嚴複的一雙眸子在窗外漸露的晨曦下灼然生光,“我剛剛看了那兩個人的手腳。”,他順手向任令羽揚了揚雙手,“無論手掌還是腳掌,都滿布老繭。”

“治明”,他目光炯炯的望著任令羽。嘴角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你亦是個知曉海事的,這腳上老繭的來處,想必你也已是心知肚明吧?”

被嚴複說中心事地任令羽不由得尷尬的笑了笑他的確對這兩人的身份早已作出了判斷。甚至還比嚴複多猜到了一些東西。

“從腳上老繭地分布和厚度來看,他們一定是常年赤腳爬桅杆。”,任令羽說道既然與嚴複已經是心有靈犀,他也就不再多做什麽掩飾,“而這兩人皮膚黝黑,當是長期日曬所致,故而其所屬之國家很可能是個氣候較熱夏長冬短的。”

他順手抓起面前地一把左輪。仔細端詳著槍上地紋理。“正如幾道兄所說。這種.45口徑只有在英吉利國訂購軍艦地海軍軍人才買得到。而這槍上地銘文又說明此槍乃是光緒九年……也就是洋人地1883年出地廠。還有這裡……”

他將右手食指伸入扳機護圈內。以指為軸將那槍一轉。用左手食指點著槍管與槍身連接處一個不太引人注意地小小凹痕。對嚴複道:“幾道兄請看這裡。這有幾個小小地銘文。雖然已經磨損和很多。但仍能勉強看出是E三個字母……”

不知道是什麽觸動了任令羽那向來不是很豐富地幽默感。漣漪般地微笑在他地嘴角蕩漾開來似乎。一切瑣碎地線索都已經可以聯系起來了!

站在他對面地嚴複臉色已是凝重異常883、海軍、英倫、E……

“這些年來。我和劉子香一直都在關注阿姆斯特朗廠所產地各型兵船。”。話一出口嚴複就已經感覺有些後悔。對於劉步蟾與眼前這位任大人之間地種種齟齬。他亦是旁觀者之一。此時他如此直白地將自己與劉步蟾之間地私交點出來。焉知這個近來愈來愈深沉難測地任大人不會在心中對出身“閩黨”地自己暗生芥蒂?

任令羽容色不變。清秀地臉上仍掛著那抹微笑。只是用目光示意嚴複繼續說下去。

“而在光緒九年,阿姆斯特朗廠所建造地最有名。也最能與這E三個字母扯上關系地,便是那……”“好了。”,任令羽突然擺了擺手,打斷了嚴複的話,他在室內突然彌漫起地岑寂中徐徐起身,背對著嚴複望著窗外朦朧暮色,說道:“我知道幾道兄已經想到了這兩個人的來歷,我也知道幾道兄很想問我個為什麽……只不過……”

任令羽地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他繼續道:“有些事情,是勿需說太多的,我們只要等一等,便自然會有結果,而且……”,他轉頭看了看仍倒在牆角的那兩個人,語氣中開始出現了一絲飄忽:“投石問路的已經來了,那正主,自然也就離我們不遠了!”

嚴複的眉棱骨猛地一跳,隨即在背後向任令羽靜靜的施了一禮,盡管他委實想不通任令羽為何會如此篤定的相信那幕後主使者一定會很快找上門來,但既然任令羽本人是如此的成竹在胸,他所能做的,也唯有靜觀其變而已。

下午四時許

一輛漆成黑色的敞篷四輪馬車在旅館門口緩緩的停了下來,坐在前座駕駛席旁的青年男子利落的從座位上躍下,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靠著旅館正門的車門旁,為車上的乘客拉開了車門,而車上的另一個黑發青年男子首先走了下來,隨即和原本那個青年一起,將車上的另一個乘客攙了下來。

隨之映入門童眼簾的是一根由阿勞烏卡利亞松製成地拐杖,這個看起來在乘車而來的三人中身份最為尊貴的中年男人身材頗為高大。但腿腳卻似乎有些不太靈便。他看著眼前這座造型古樸的四成建築,微微的眯起了眼塞得港下午四時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的。

“我們進去吧。”,中年男子用手中的拐杖輕點了下地面,隨後便帶頭向旅館內走了進去。

胡楊米的小茶幾上隨意的擺放著幾盤小點心和一壺錫蘭紅茶,當訪客來到任令羽房間時,他正在和嚴複一起享用下午茶這是後者在青年時赴英倫留學海軍時所留下地烙印之一。

“大人!”,表情凝重的張景星走到任令羽身邊,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而後者臉上則立時就揚起了個淡淡的笑容。

“幾道兄……”。任令羽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著對嚴複道:“正主來了,陪我一起出迎如何?”

嚴複先是一震,旋即也露出了個笑容:“自當從命。”

當聽到房門再度打開後。那名正看著走廊牆壁上懸掛著地壁畫的中年男子便轉過了身來,而任令羽已經帶著嚴複和張景星來到了門口,正靜靜的望著他。

“您好,不知閣下是?”,任令羽微笑著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上去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人很瘦,個子很高比他自己180公分的身高還要高出半個頭,曬得黝黑的長臉,淺藍色的眼睛大得出奇。英國式的鷹鉤鼻,嘴角嚴肅,身板筆直,他一定經歷過很多,削瘦的臉上留下了歲月地刻痕,黑發的鬢邊已經有些斑白。

“何塞?”。還未等來人回答,在任令羽的背後卻已經響起了一個驚詫的聲音。

滿面驚駭的嚴複從任令羽的背後走上前去,直直地立在了來人面前,他目光驚疑不定的繼續問道:“何塞,真的是你?”

“是我,嚴!”,那被嚴複稱為“何塞”的中年男子臉上也露出了個毫不作偽的真摯笑容。“十三年了。嚴,我真的沒想到還有機會能見到你……”

聽到這話後。嚴複嘴角一抿,眼中竟險些墮下淚來。他伸出雙臂,與來人緊緊的擁抱了下,隨後松開手,轉過身對任令羽道:“治明,這位是……”

“您好,我是何塞.裡克爾梅,智利共和國海軍上校。”,來人不待嚴複把話說完,就已經對任令羽伸出了手,他說地一口地道地牛津英語,而不是平民百姓那種雜燴英語。

“您好,幸會!”,任令羽微笑著與何塞.裡克爾梅握了握手,望著來人銳利而清澈的目光,心中地戒備之意更濃。

“我們中國有句話,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正在喝下午茶,您不介意的話,不妨一起來喝吧。至於您這兩位隨員,就由我地隨員另行招待如何?”,靜靜的感受著來人粗糙的大手上傳來的力量,任令羽不動聲色的把何塞.裡克爾梅與他的兩名隨員了分隔開來。

“何塞是我當年在Royalval-College留學時的學長,比我早一年入學,也早一年畢業。”,待三人進入房間分賓主坐定後,嚴複便微笑著指著何塞.裡克爾梅對任令羽介紹道,“在英國的時候,何塞可是我們這些外國留學生中的風雲人物啊。”

“哦,是麽?那當真好巧啊!”,任令羽向嚴複報以了一個會心的微笑就在介紹來人時,嚴複已經極為隱蔽的對他使了個眼色,而他也用微笑告知嚴複,他已知道了他要說的是什麽。

事有反常即為妖!畢竟,這個“他鄉遇故知”的戲碼,也實在是太過巧合了些。

“何塞,這位是任大人,他是我們大清帝國的……”,嚴複的眉眼間悄然閃過一絲困惑任令羽這個“加兵部侍郎銜天津水師學堂會辦、籌辦閱艦式事務幫辦委員”的官銜,用英語又該如何說呢?

“海軍準將!”,稍作思忖,嚴複對任令羽已經改了稱呼。

“哦?是麽?這麽年輕的將軍。我還真地是第一次見到。”,何塞.裡克爾梅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任令羽敬了個禮,旋即又轉向嚴複

“我聽說任將軍還身兼你們清國海軍學校的副校長,而校長正是嚴你。”,他微笑著對嚴複說道:“那既然任先生已經是準將了,那嚴你最起碼也應該是個海軍少將吧?”

嚴複一窒,何塞.裡克爾梅這一番話講的和顏悅色地娓娓而言如說家常,但言辭中卻暗藏機鋒,更直指自己將任令羽捧為海軍準將的說法是作勢欺人!而他恰恰又不是個好逞口舌之利的,一霎那間竟有些瞠目結舌。不知如何作答是好了。

“我國官製,大異西洋,故而海軍準將一說,其實只是個類比而已。”。任令羽笑著說道,卻已在不動聲色之間便為嚴複解了圍,他隨即將話鋒一轉,“不過我想上校此番前來,應該不僅僅是想與老友敘舊吧?”

“而且,昨夜我這房間裡鬧了點小事……”,他盯著何塞.裡克爾梅淺藍色的雙眼,說話娓娓絮絮如對良友,但所說的內容卻絕非友善。“有兩個小賊想進來偷東西。”

這絕對不是錯覺,當他說到“兩個小賊”時,他清楚的看到何塞.裡克爾梅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中也露出了明顯的關切與焦慮!

“看來也是個愛兵的。”,任令羽心中暗自讚了一聲,但卻是立即將話頭轉到了別處:“我原本以為不過是塞得港內某些窮瘋了的英國流浪漢而已……”

他薄唇微抿。嘴角一揚,“可後來我看見了這個……”,他突然從身側掏出了那把.455地韋伯利左輪,向桌上輕輕一放。

“這支手槍的槍管上,有E三個字母的銘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眼花了。”,任令羽微微偏頭。指著被何塞.裡克爾梅擱在右手邊的那根黝黑的阿勞烏卡利亞松手杖道。“在您的手杖握手處,我也看到了這三個字母。您說……”

他俯身向前,微微眯起眼盯著何塞.裡克爾梅:“上校。這真的只是巧合麽?”

何塞.裡克爾梅目光霍的一跳,旋即低眉斂目,避開了任令羽的目光,而一旁地嚴複卻已是滿面欽敬中夾帶著三分驚駭相較與他幾個月前初相見時,此時的任令羽無論言談舉止都已再無當日的青澀與做作,無論說話還是行事都顯得鎮定自若舉重若輕,竟似已經在宦海中沉浮了多年的老手一般!

“果然是寶劍鋒自磨礪出啊!”,嚴複也是難得的聰明人,稍作揣度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且不論李中堂地悉心作育,單單是隨中堂入京之行,任令羽就已經是腳不點地的周旋於太后皇帝親王軍機之間,和這些一等一的人精子們這一番較量下來,便是中人之資怕也能稍成些氣候,更何況這個聰明過人的任令羽。

“這E三個字母,乃是Chilevy-的縮寫。”,嚴複正胡思亂想著,卻聽到另一邊的何塞.裡克爾梅已經語調平靜的開了口,“您說地那兩個人,其實都是我們智利海軍埃斯美拉達號巡洋艦上地軍官!”

“埃斯美拉達號麽?”,一抹古怪的微笑驅走了任令羽臉上地陰霾自己和這個艦名還真是有緣分呢,若不是當初從那艘同屬於智利海軍的風帆訓練艦桅杆上意外墜下,那自己也不會如此離奇地來到這個時代,而巧合的是,那艘風帆訓練艦的名字,竟然也是“埃斯美拉達”。

確切的說,那艘自己曾搭乘過的四桅訓練艦應該被稱作是“埃斯美拉達五世”,而此時何塞.裡克爾梅所提到的“埃斯美拉達”,則是智利海軍中第三代采用該艦名的防護巡洋艦,該艦系由英國阿姆斯特朗船廠建造,被認為是第1艘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巡洋艦。且該艦與中日兩國均淵源頗深,這艘“埃斯美拉達三世”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被認為是北洋海軍中同由阿姆斯特朗廠建造的“超勇、揚威”號撞擊巡洋艦的改進版本,亦是在它之後建造日本海軍“浪速、高千穗”和北洋海軍“致遠、靖遠”的前身之一。

在他原本的那個時空裡,當甲午戰爭爆發歐洲宣布“中立”時,智利政府曾極力向中、日兩國兜售這艘當時已服役10年的老艦,而自己的老師李鴻章則因嫌其式樣較舊、價格過高而婉拒。但日本方面卻委托厄瓜多爾,於1894年11月15日花大價錢買下了這艘因長期缺乏妥善保養,艦況較差的老艦,更名“和泉”。

不過自己既然已經來了,那這艘軍艦還能否進入日本海軍的陣容,就當真值得商榷了!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原來那兩個賊竟然是貴國的海軍軍官!”,任令羽神色一黯,彷佛不勝唏噓:“怎麽會這樣呢?”

“我的國家很不幸!”,何塞.裡克爾梅絲毫沒有理會任令羽的惺惺作態,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就在幾個月前,我們的總統巴爾馬塞達背叛了人民對他的信任,為了他個人的權欲,他甚至不惜對反對他的國會和海軍訴諸武力!他把我們的國家……卷入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內戰!到現在,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年多了……”何塞.裡克爾梅黝黑的臉上已滿是怒色:“作為這個國家的軍人,我們有義務與所有試圖傷害智利的敵人作戰!不管他是外國人,還是本國人,所以,我們智利海軍,選擇了站在國會一方戰鬥!但我們畢竟只是海軍,要拯救我們的國家,我們必須有自己的陸地武裝。”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所以我們很快就召集到了足夠數量的,參加過1879年與秘魯戰爭的老步兵,但我們卻沒有足夠數量的步槍、火炮和彈藥來裝備他們。所以我們只能選擇去美國購買軍火。可就在一個多月之前,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議會突然通過了對我國內戰保持中立的法案,並扣押了我國的軍火船……而此事無疑將消耗更多智利人的血,任先生……”

何塞.裡克爾梅的眼中暴射出憤怒的雷光:“和這件事比較起來,讓兩名海軍軍官在夜間潛入您房間似乎已經算不上什麽大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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