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窗子開著，冰冷的風闖進來，溫度沒有降低反而升高了，冷風吹散了浴室中的霧氣。

　陸綾入水，小口呼吸著，微微哈氣。

　唐徵那紅著的臉就好像一個火爐，小丫頭坐在水裡，時不時偷看身旁的姐姐，窗外雲厚重，遮住了陽光，陰影灑在唐徵的臉上，恍惚間，唐徵仿若回到了剛上山的時候。

　她不明白世界怎麽變得那麽快。

　師父帶她和妹妹上山也沒有幾年，對於她來說卻仿若隔世。

　她第一次遇到陸師姐，那時候的師姐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踩在雲彩上的仙子。

　時間總是叫人措手不及。

　陸綾輕輕浮動著水波，伸手拈住一朵雪花，將其丟出窗外，此時，陸綾的身邊圍繞兩個小丫頭，唐笙的長頭髮和陸綾的青絲染在一起，唐徵則是時不時偷看陸綾。

　陸綾關上窗子，轉身說道:“我說了我在秦師姐那邊洗過了。”

　“有什麽關系。”唐笙笑得很開心，她抱住陸綾的一隻手臂，認真的看著陸綾的側臉，說道:“陸姐姐，你又變好看了。”

　陸綾輕輕嗯了一聲，總的來說，她現在還是慣著小丫頭。

　她沒有帶妝，又散開了長發，會有改變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會有那麽大的變化，讓唐徵至今還沒有緩過來。

　陸綾呼出一口氣，寒氣在她面前形成一塊鏡子，她看過去。

　鏡子中的少女帶著一股稚氣，但是已經可以看到那股出塵的氣質，她冷著臉的時候徹底不會給人可愛的感覺。

　單純的美。

　對唐徵來說，那就是天上的仙女。

　“真好看。”唐笙蹭了蹭陸綾的手，她以前很喜歡陸綾，但是要是問她覺得誰漂亮，她會回答徐師姐。

　現在，答案當然是陸綾。

　唐徵躲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妹妹，又看著陸綾空出來的另一手，

猛地圓度扎入水中，一個一個的泡泡咕嘟咕嘟上浮。

　很不高興。

　陸綾看著冰鏡，微微蹙眉。

　鏡中少女柳眉微微抬起，讓看到的人微微一凜。

　陸綾心道自己的變化的確很大，許是摘下了眼睛上的葉子的緣故。

　皮膚依舊是那麽白，可是卻一點都不奇怪，更襯幾分高貴，唐笙的皮膚就很嫩，如同奶汁，可是她只是抱著陸綾就多了幾分黯然之色，完全成了陪襯。

　這倒是給陸綾提了一個醒，目前的情況，她還是帶著妝比較好……她依舊不喜歡自己眉眼中的稚氣。

　陸綾怔怔看了一會，收起了鏡子，手指撥弄長發，柔軟黑發掠過銀色戒指，仿若也染了幾分晶瑩。

　這種從根本上的蛻變陸綾見過。

　在她師妹身上見過。

　師妹覺醒力量之後完全就是蛻變，從不完美變成完美，現在陸綾發現自己的變化就像是曾經在師妹身上發生過的改變。

　是追著師妹走的必然結果。

　也許是。

　陸綾輕輕搖頭，一隻手從水底將唐徵撈起來，她抱起唐徵，輕輕皺眉，說道:“阿徵，你天癸來了?”

　“我、我……”唐徵忽的被陸綾抱在了懷裡，順勢就坐在了陸綾腿上，一時間話也不會說了。

　陸綾覺得自己和秦師姐就學不到什麽好。

　唐笙在一旁羨慕的看著自己姐姐，接著有些嫉妒，小臉鼓鼓的，說道:“姐，陸姐姐問你話呢。”

　“……啊?”唐徵已經有些暈了，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發出細碎的聲音，卻不像聽清楚問題的樣子。

　唐笙像一個小大人，歎息著搖頭，說道:“姐你這麽沒出息，太丟人啦。”

　雖然唐笙也抱著陸綾的手臂，但是相比唐徵還是要很多的。

　“你這丫頭，說什麽呢。”

　妹妹的話讓唐徵徹底清醒過來，她伸手就要去捏妹妹的臉，可是唐笙往陸綾身側一躲唐徵便抓了一個空。

　陸綾說道:“好了，安靜。”

　陸綾發話，頓時兩個小丫頭都安靜下來，瞪著水汪汪的安靜看著陸綾。

　陸綾繼續剛才的問題:“阿徵，你天癸來了?我剛試了一下你的脈，應該是沒有看錯吧。”

　“嗯。”唐徵紅著臉點頭，她有些不明白陸姐姐為什麽要檢查自己的身子，但是如實回答道:“天癸昨天剛過去。”

　“過去了?”

　“恩，不然我也不會泡澡呀。”

　陸綾一愣。

　“陸師姐，怎麽了?”

　“沒事。”

　陸綾想著自己天癸還在就今天就已經洗兩次澡了，不過她有神瀾，暫時控制自己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她給唐徵把脈也隻吞噬 是想看看唐徵的身子怎麽樣了。

　檢查的結果是依舊虛弱，唐徵除了小腹孕育生命的地方充滿了生機，其他地方惡化的一塌糊塗，陸綾不知道唐徵為什麽還可以那麽精神。

　也許是唐徵體內的文魂靈氣還算多，能夠支撐她日常活動。

　可是這樣的唐徵，已經沒有希望進入化虛境了。

　陸綾有些明白唐師之前和她先生討論時候的表情了。

　陸綾問道:“阿徵，你已經開始練習文魂了?”

　唐徵也一愣，和陸綾方才的表現一模一樣。

　唐笙歪著頭，看著陸綾。

　陸綾看著唐徵。

　唐徵忽的想起了什麽。

　如果連陸姐姐都瞞不住，那師父那邊……

　可笑她還想著不能讓師父知道，這樣看來，她表面學習武魄的事情從一開始就被自己師父給發現了。

　“嗯，已經學習到虛無生白雪了。”唐徵坦然說道，小丫頭紅著的臉逐漸恢復正常，心裡有事，再好的風景便是也看不下去了。

　唐笙有些奇怪:“姐你不是說不能告訴別人嗎?連師父都不能說，怎麽就告訴陸姐姐……啊，我知道了，姐你真沒有原則。”

　“你閉嘴。”唐徵瞪了一眼妹妹，說道:“你知道什麽。”

　“切。”唐笙撇嘴。

　陸綾什麽都知道，所以她揉了揉唐笙那濕漉漉的短發。

　這時候也許說一句辛苦了比較好，陸綾想到。

　唐徵忽的鼻子有些酸。

　她一想到師父知道她什麽都知道，知道她放棄了學習武魄而去乖乖學習文魂……就可以感受到師父的心情。

　懂事的姑娘總是容易受傷。

　她倒是不怕身子不好，但是能多活幾年誰有不願意呢。

　唐徵看著還在和她鬧脾氣的妹妹，輕輕笑了笑。

　也不知道妹妹以後會嫁給誰。

　陸綾說道:“那現在是阿徵你學文魂，阿笙學武魄?”

　唐笙點點頭，搶在唐徵前面回答道:“回陸姐姐，是這樣的，姐現在在家裡偷偷練文魂，白天和我一起在方師姐那裡學習武魄，我也學的是靈劍。”

　“阿笙你不是想學文魂嗎?”

　“我太笨啦。”唐笙表現的很不好意思，小臉微紅，接著急著道:“不過武魄也挺有意思的，方師姐說我的武魄天賦比姐姐要好。”

　這倒是實話。

　陸綾有些驚訝。

　比唐徵還好?那倒是真的是老天給飯吃了。

　這一對姐妹想當文靜少女的長發妹妹去學劍，想保護妹妹的短發姑娘去做奶媽……也應了那句“求不得”。

　求不得。

　陸綾心道這是同病相憐?

　搖頭。

　其實也不算是。

　她沒有許諾要治好唐徵，但是陸綾還算喜歡唐徵，如果可能的話，她會幫助她，但是此時她也不會給唐徵什麽承諾就是了。

　……

　……

　唐徵和唐徵在屋內做晚課。

　庭院，陸綾和唐刻羽坐在水邊，天上出了月亮，一派月明風清。

　陸綾身旁放了一雙紅繡鞋，她雪白的玉足在水中輕輕晃動，濺起一道道漣漪，像是一團白雪在水中蕩漾，隨時會融化掉。

　唐刻羽看著陸綾的腳，說道:“能動了?”

　陸綾點頭，說道:“靈路開了。”

　“會疼?”

　陸綾輕輕嗯了一聲。

　“要去天光墟，倒是不用專門來看我。”唐刻羽說道。

　陸綾聞言，轉頭看著唐刻羽，認真的搖搖頭。

　要看。

　唐刻羽是她的老師，是先生的蜜友，是一手帶大秦師姐的人，而且師妹說她很喜歡唐師。

　陸綾看著面前的女人，唐刻羽沒有了引商刻羽琴，換了兩個圓環耳墜，那耳墜輕輕搖晃著，像是天上的月亮。

　陸綾心道唐刻羽的變化也很大，她說道:“很累?”

　“讓你笑話了，是我這個當老師的問題。”唐刻羽搖搖頭，她眼裡的疲憊恐怕只有唐笙那個傻姑娘看不出來，倒是不意外。

　唐刻羽最近都不敢照鏡子。

　以前她站在若言面前，還可以說自己是她的姐姐，現在……恐怕要恢復上一輩的身份了。

　陸綾看著唐刻羽那微微發白的鬢角，說道:“唐師你還是很漂亮。”

　“還是你嘴甜。”唐刻羽笑了，若百花開。

　陸綾沒有說謊，唐刻羽雖然有變化，不過也就是從二十五變成二十八，區別不大。

　倒是眼裡的疲憊會讓人充滿頹意。

　而此時陸綾也明白，為什麽唐徵的身子已經惡化的一塌糊塗卻依舊活蹦亂跳……也不知道唐刻羽這點修為還能夠她撐幾天。

　兩人都沒有說話，有心事的時候，月亮會很漂亮，讓人移不開目光。

　不久前還是盛夏，現在也許要入秋了。

　多事之秋。

　陸綾發現這靈山上，所有人都過的不舒坦，以前她看到的平和真的只是假象，這樣的她生活在靈山仿佛就應該是不幸的。

　陸綾開始覺得靈山不詳了。

　她不喜歡靈山，但是不討厭靈山上的人，有些矛盾。

　陸綾覺得也許她遭遇事情相比其他人來說也不算什麽。

　陸綾噗嗤一笑，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好笑，於是她在唐刻羽意外的眼神中從裙下掏出一片月盈草，輕輕咬了一口。

　月盈草意外的清脆，在陸綾口中仿若吃薯片一樣。

　畢竟是寒氣的產物。

　可是讓陸綾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品嘗那苦澀，唐刻羽一把就奪過她手裡的月盈草，扔到了水裡。

　陸綾望著那缺了一角的月盈草順著她腳丫推出來的波紋逐漸沉沒，轉頭看著唐刻羽。

　“吐出來。”唐刻羽認真的看著陸綾。

　陸綾看著她，仿若看到了許久之前的唐師。

　“呸。”

　“乖。”唐刻羽松了一口氣，接著嚴肅的說道:“阿綾你癸水沒斷，可不許亂來，還有這月盈草可不是什麽好吃的東西，天天和竹子在一起，果然學不到什麽好，我非得教訓她不可，怎麽看孩子的。”

　說完，唐刻羽取出手帕擦乾淨陸綾的唇角，喋喋不休。

　陸綾好像知道秦琴的話癆是跟誰學的了。

　也是，她以前跟著唐刻羽學習的時候從不讓她擔心，是最省心的那個，所以……她是第一次被人這麽嘮叨，無論是柳扶風還是李竹子都不會這樣絮叨。

　“……”

　陸綾聽著唐刻羽的聲音，心道真好聽，仿佛黃鳥唱歌一樣。

　她不討厭靈山上的人，甚至很喜歡。

　陸綾轉頭，銀色眸子盯著唐刻羽。

　“阿綾?你這樣看著我……怪怪的。”唐刻羽說道。

　陸綾移開視線，看著之前月盈草沉默的地方。

　如果所有人都能夠獲得幸福就好了。

　這是她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想法，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也許是自私的想法，因為“所有人”中也包括她自己，翻譯一下就是如果自己能夠獲得幸福就好了。

　陸綾微微掙扎，唐刻羽馬上扶她起來，說道:“要走了?”

　“嗯。”陸綾點頭。

　唐刻羽也不留陸綾，只是指了一下後院的果園入口，說道:“要去看看嗎?”

　陸綾說道:“沒有必要。”

　“也只有阿綾你可以這麽說了。”

　那可是高位精靈。

　可是在陸綾眼裡，洛靈是她的侍女，真的沒有必要專門跑去看她。

　“唐師。”陸綾想起了什麽，說道:“我想去看看洛師姐。”

　唐刻羽聞言一愣，接著臉色有些僵硬。

　洛弦……

　也是不太方便。

　唐刻羽耳環輕輕顫動，她面色平靜的說道:“阿綾你找洛弦幹什麽?七峰的事務她一個人處理還是挺忙的。”

　陸綾想了想，解釋道:“我不去找洛師叔。”

　又覺得這樣說不太好。

　她看著唐刻羽那完全僵硬的身子，心道這樣說果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