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文的淚珠一滴一滴掉在盒子裡,很快就把盒子裡濃黑的頭髮打濕。
辰醉的小手不自覺地攥成個拳頭,勾在手指頭上的衣角被揉搓的不成樣子。短短三天,他看到了太多的林延文流淚的樣子。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若真到了涕泗橫流的地步,不知道心會傷成什麽樣子。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林先生?”
林延文將盒子蓋上,撫摸著盒子上面簡單的花紋,帶著沉悶的哭腔,問“小公子,難為你了……”
“我……”
“你不止救了我,還為我找尋丟失的東西,更為了我這麽個殘廢,自損頭髮。大恩大德,林某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辰醉瞪大了眼睛“您……發現了……”
“拙荊生前,隨我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還眼看著自己的兒子病死在懷裡。她一生苦得很,做過浣衣婦,幫人賣魚殺雞,為了給我治病,她天不亮就挑著新蒸好的饃饃到街上叫賣,所以頭髮早早地斑白了,哪裡會有公子這麽烏黑濃密的頭髮?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難為小公子了。”
辰醉趕緊抱胸於前,說“都是晚輩無能,不能幫先生找回失物,晚輩慚愧!先生不追究晚輩欺瞞之罪,叫晚輩無地自容。”
林延文拉住辰醉的手,說“是我這個殘廢糊塗,怎麽能怪小公子呢?”
辰醉反握住林延文的手,一條腿跪在床沿上,說“林先生,請您不要難過。尊夫人喜歡雪,若是見到這麽大的雪,應該喜不自勝。想來那一縷頭髮隨風而逝,是尊夫人在天有靈刻意為之,她想留在雪地裡,和這麽美的景色作伴。”
林延文激動地說“是,是,她應該是這個意思!謝謝小公子!”
監督著林延文服了藥,從林延文的房間裡出來,辰醉遇到了一直在外面等待的獨孤潮。
獨孤潮跟在辰醉身後,壓低了聲音問“怎麽樣?林先生怎麽說?”
辰醉狡黠一笑,說“本公子失過手嗎?”
“可是,林延文一看就知道,盒子裡裝的是您的頭髮。”
“是,他知道,但他不會生氣,相反,他會更感激我的。”
“為什麽?”獨孤潮疑惑地問。
辰醉得意地回答“要想收服一個人的心,最重要的不是滿足他的願望,而是告訴他,為了滿足他的願望,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唔,原來都是小公子為林延文唱的一出戲。獨孤潮暗自感慨,林延文何其不幸,遇到一個混世魔王金小酒也就罷了,怎麽還義無反顧地往辰醉的陷阱裡跳?小少爺不愧是老爺的兒子,就連為人處世、陰謀算計,都是驚人的相似呢。
那日以後,林延文又在辰醉家裡住了三個多月,一直到第二年二月、驚蟄都過了,才動身離開。林延文謝絕了辰醉的再三挽留,說,他妻子的忌日就快到了,他要去墳頭上看看她。
臨走前,林延文送給辰醉一本《墨遲兵論》,他說,原本還有一本初稿,已經當做謝禮送給了靖邊王府的小郡主,這本書是他畢生的心血,請辰醉好好研讀。
辰醉問“前後這兩本書有什麽區別嗎?”
林延文說“沒有什麽區別——若一定要找,那就是給小郡主的那一本書後面,附上了我研究了多年的‘牽絲引’的解藥。”
“‘牽絲引’是什麽?毒藥嗎?”
“是很多年前宮廷裡為了培養死士而研製的毒藥。等死士們吃了這種毒藥,他們的主人就會定期給他們解藥,只是這種解藥只能拖延毒性的蔓延,並不能根治。若不能及時得到解藥,就會痛苦難當,直至五髒破損、經脈斷裂而亡。我做的解藥不同,它能根治這種毒藥。”
辰醉震驚“宮廷裡常會用這種東西控制人嗎?我會遇到嗎?”
林延文呵呵一笑“這種毒藥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或許已經失傳了吧,小公子怎麽可能遇到?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朝廷裡的製衡之術,可比任何一種毒藥都要毒上千倍百倍,你切不可掉以輕心。”
“是,先生。”
哎,那算得上辰醉和林延文最後的幾句話了。沒想到,那日一別,便天人永隔。林延文思念亡妻,病重而亡,實在是造化弄人。
從回憶裡醒來,辰醉不禁苦笑了一聲“‘牽絲引’,誰說我遇不到呢?真是一語成讖。”
金小酒已經醉了,她的腦袋躺在右手的臂彎處,左手還執著地抱著一壇喝了一半的酒,她的面前已經倒了三個酒壇子,每一個都空空如也,真不知道,姑娘家家的,哪裡來的這麽大的酒量。
就算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金小酒的嘴裡還含糊地嘟囔著“酒……喝!喝!誰敢停下來……誰就是——羊犢子!”
辰醉不禁莞爾。
刻意給人一種憨傻的感覺,實際上卻精明通透;豪爽義氣,卻不會善心泛濫——雖短短相處幾天,辰醉已經把金小酒研究得透透的。林延文說得對,她就像草原上的鷹和狼,她屬於自由。她不該被長安這個牢籠囚禁,當然,誰也不能囚禁她。
喝的爛醉的金小酒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傻笑了一下,吧唧吧唧嘴,口水都流了出來。
辰醉從袖子裡拿出一塊手帕,用指尖將金小酒耳邊的碎發輕輕梳理到耳朵後面,然後為她擦拭臉上殘留的紅色的酒液。
誰知道,金小酒騰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辰醉的手,辰醉下意識地收手,沒想到金小酒力氣那麽大,讓他掙扎了半天也沒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被禁錮得更牢固。
距離那麽近,辰醉幾乎能看清楚金小酒眉尖的紋路。金小酒帶著笑,臉紅紅的,呼扇著的眼睫毛像兩面小扇子。她的嘴唇紅得可愛,偏偏不老實,總是動呀動呀的,糊裡糊塗地說的夢話。
辰醉咽了口吐沫,喉結動了動。
誰知道金小酒突然大笑了一聲,猥瑣地說“小美人兒,讓爺——嗝——親一個!”
辰醉的身體僵了一下額,這是在哪裡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