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總是比西北的雨來的多、來的快、來的無常。昨天還是晴空萬裡,今天竟然下起了雨。春雨潤如酥,清涼的雨滴不緊不慢地從天上掉下來,帶著春天的生機,真是要把這個世界都灌醉了。
雨從天不亮的時候就開始下,已經快中午了,縱使忽大忽小,卻沒有停止的跡象。靖邊王府後院廊下種的幾棵芭蕉,在雨水的撫摸下,發出奏樂一樣的清脆綿延的聲響,聽在人的耳朵裡,實在是一種享受。
可雨下得時間長了,金小酒又不高興了,因為她原本和龍緣瑯約好去東城的清心寺祈願,這下子全泡湯了,連出門都不行了。
閑極無聊,金小酒隻好用倒立來打發時間。
在自己臥房外面的廊道上,金小酒一個翻身,將自己倒著豎起來,隻用左手撐著地板,右手背在身後,等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她就會換右手撐地板。這是她獨特的打發時間的方式,她一直認為,這樣能讓她這顆木頭腦袋清醒一些。
可是今天,她的頭腦半天不能清醒,甚至更加昏沉,因為隔壁小院有動靜。
住在隔壁院子的金醨對讀書有一種狂熱的追求,這一點是金小酒不能理解的。他朗讀文章的聲音比戰鼓還有穿透力,就像雛鷹的叫聲,但更加持久而急迫。
一會兒是“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會兒是“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一會兒又“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整整一個上午,聲音就像這綿綿的春雨,一刻也不停歇。
坐在書房審閱戰報了金豪也能聽到金醨的聲音。他一直很忙,隻匆匆見過那個小孩子幾面,知道他是金小酒撿來的孩子。聲音這麽底氣十足,金豪猜測,這個小孩子以前怕是有身份的。只是他現在被亂七八糟的事壓得喘不過氣來,也就無心管一個小孩了。
金小酒聽著朗朗的讀書聲卻很頭大,竟然就這麽倒立著,一連睡了兩覺,若不是遊騁懷過來找她,她恐怕會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遊騁懷見叫了金小酒一聲而沒有得到回應,輕輕蹲在她身邊,拍了她一下。
金小酒一個激靈,直接栽了過去,落地不穩,幾乎扭斷了脖子。
遊騁懷趕緊把她扶起來,緊張地問:“小爺,您沒事吧?您這是在做什麽?”
金小酒揉著自己的脖子,睜著惺忪睡眼,說:“哦,我在睡覺,哎呦~~”
“睡……睡覺?在這兒?用那樣的姿勢?”遊騁懷瞠目結舌。
“原本不想睡的,誰知道金醨一個勁兒地讀書,我困啊,就睡了。”
遊騁懷的嘴,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
“找我?”金小酒問,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是,”遊騁懷說,“王爺剛剛得到了新的戰報。”
金小酒一手揉著自己的脖子,一手招了招,叫著遊騁懷進了屋。
遊騁懷猶豫了一下,想著金小酒到底不是閨閣女流,不在意什麽“男女大防”的,也就走了進去,但隻站在門口,並不往裡走。
金小酒沒有意識到遊騁懷的舉止有什麽深意,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說:“又出什麽事了?”
遊騁懷說:“前天上午,珉國公府的二公子龍承涵在霍邑遭遇反賊寇海生主力,以少勝多,打了個大仗,順便收拾了附近幾個山頭的山匪。”
“謔,不錯啊,有點意思。”金小酒讚許地說。
“還有呢:昨天上午,
龍家大公子龍承瑾乘勝追擊,將敗退到龍門郡的寇海生殘部全部殲滅。這就意味著,長安北面的反賊已經基本鏟除乾淨。龍家兄弟的戰報已經在路上,層層上報,最快也得在明天晚上進京,咱家的鴿房先一步傳來了消息。” “嗯。珉國公呢?有什麽行動嗎?”
“尚未聽說。整個過程,珉國公一點兒都沒露頭。”
金小酒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思考了半天,擠出來幾個字:“還真能沉得住氣。”
“小爺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小爺您話裡有話。”
金小酒可瞧出來了,遊騁懷過來,不是單純匯報軍情這麽簡單。她反問道:“你以為我是什麽意思?”
遊騁懷低著頭說:“屬下哪敢妄自揣測。”
“切!你不是不敢揣測我的意思,而是不敢揣測龍隱的意思。”金小酒毫不客氣地戳穿他的謊言。
遊騁懷低著頭沒說話。
金小酒說:“我記得,先前朝廷給珉國公的軍令是,讓他們配合地方部隊,將寇海生的部隊引到西河附近,然後殲滅。龍家父子搞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難道沒有別的目的?”
遊騁懷說:“小爺會不會多慮了?緣瑯郡主還在京城呢,珉國公府敢輕舉妄動?”
“他們家有沒有存別的心思, 那是陛下定的,陛下說有就有,陛下說沒有,那麽誰說有都沒用。我倒是希望龍家安分一點,至少別讓陛下覺察出來,免得連累了緣瑯姐姐。”
“對了,”遊騁懷說,“剛剛門口的守衛上報說,緣瑯郡主給小爺您下了請帖。珉國公府後院的溫室裡新種了幾盆曇花,昨天已經開了兩朵了,所以請您今晚過去賞花、吃茶,據說還請了幾位伯爵府的縣主。”
“曇花?”金小酒的眼神閃了閃,“我沒見過曇花,聽說是頂漂亮哩!金觴倒是有一盆,死活不讓我看!”
“屬下見過曇花,確實漂亮。”
金小酒眼珠轉了轉:“為什麽是今天晚上?”
且不說街上都是雨水,聯系到最近龍家的兩場大仗,龍緣瑯也應該低調才對,這麽大張旗鼓地請各家小姐聚會,好像有點反常。
“嗯……許是……嗯……誰知道呢……”
金小酒正等著遊騁懷的猜測,等了半天,原來什麽也沒等到,不免不耐煩地說了聲:“切!我當你什麽都知道呢!”
“那今晚郡主要不要過去?”
“當然要去。這樣吧,我看著金醨今天讀書也讀累了,就讓他跟著我們一起去散散心。”
遊騁懷不解:“您還要帶著他?他可是小乞丐出身,若是在各位閨秀中失了禮數可怎麽好?”
金小酒答:“他現在是我‘小弟’,誰敢小瞧了他?再者說了,老子也不是閨秀,也不知禮數,反正丟臉也是丟老頭子的,我又不在乎。”
遊騁懷縮了縮脖子,假裝沒聽見這句大逆不道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