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從「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變成了鑼鼓喧囂的聲音,在場的學生們神情呆滯,都有種時空穿棱後的荒謬感。
江來能夠理解他們此時此刻的感受,以前父親工作的間隙,也會打開那枚斷了半截天線仍然被其視若珍寶的收音機,那個大鐵皮盒子裡傳來的就是這種吚吚呀呀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江來聽不懂,所以江來一直對父親大喊大叫著說這音樂難聽。
等到江來聽懂了的時候,父親卻已經不在了。
但是,工作間隙聽一段京劇的習慣卻被他保持了下來。
江來閉著眼睛,一臉享受的模樣。
其它學生聽不懂這曲子唱的是什麽,但是看到江來一臉享受的俊朗清逸模樣他們也挺享受的。
第一番「臥魚」結束,江來突然間睜開眼睛,出聲說道:“停。”
音樂停止。
江來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聽說荀慧生的荀派演法有「醉中見美」的風姿,可惜無人傳承,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影視資料,無緣一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大家不知道荀慧生是誰,更不知道這「醉中見美」又是什麽樣的風姿
“就像是圖書館珍藏的這些古籍,倘若我們不修好它,後人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江來並不在意是否有人能夠應答,戴上口罩,坐在桌案前面,手持鑷子,再一次的開始夾起那些小紙片開始拚湊起來。
江來采用的是「先大再小」的拚湊方法,把大塊的完整的紙片找出來,形成整張經文的輪廓和基底,再把那些小碎片朝著對應的空隙間進行填充。前面半個小時,江來就已經把骨架搭建起來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更加繁瑣精細的細片歸位工作。
江來拚湊經文的時候,玲瓏和學生們就站在旁邊觀摩。看著江來工作時的專注,看著他嫻熟的手法,看著他對這篇經文的了然於心。
玲瓏心想,如果對經文不夠了解的話,不可能夾起一塊碎紙片就能夠第一時間知道它應該安置在什麽位置。
又想,年紀輕輕的一個男人,怎麽會對《大乘無量壽經》的經文內容如此熟悉呢?
自己恰好拿出來的是《大乘無量壽經》的經文碎片,若是《妙法蓮華經》或者《地藏經》,他也能如此這般的了如指掌?
倘若是這樣的話,這個家夥的閱讀量到了多麽恐怖的地步?
玲瓏原本想要讓學生們去工作,畢竟,他們每天都有修複任務,但是看到學生們專致認真的看著江來工作時的表情,靈機一動,平時讓他們去聽老師們講課或者觀摩修複手法的時候,他們大多數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算是聽課的時候也是交頭接耳,還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用手機玩遊戲看小說
江來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吸引力,他安靜的時候,能夠讓大家也隨之保持安靜。他認真的時候,也能夠讓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認真起來。
他的存在就是在向這些學生們證明,修複是一樁如此美妙又如此神奇的事情,而不是之前他們認為的重複繁瑣卻又沒有任何的價值。
玲瓏的心裡有些小小的吃味,卻也樂於看到學生們把貪婪的眼神和探索的精神放在江來身上。
她願意讓學生們和自己一起觀摩,然後等待著這場考驗的結束。
雖然她心裡早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江來每隔半個小時就會起身,
不需要鬧鍾或者人為提醒。活動一下身體,然後聽一段《貴妃醉酒》。稍微休息,便會再次以飽滿的精神投入到工作當中去。 二十幾分鍾的《貴妃醉酒》聽完,江來也將最後一塊碎片拚湊進去。一整張《大乘無量壽經》的拚湊工作宣告完成。
這一次,江來沒有起身休息,而是開始用濕漿糊對這些耗費數個小時拚湊起來的經文進行黏貼。粘帖過程同樣的需要小心翼翼,漿糊不能用少了,少了黏不住。更不能用多了,多了會將麻紙浸透破損,對古籍造成二次破壞。
粘帖結束,停頓半個小時,等著他自行風乾。
在風乾的過程中,會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江來去洗手間回來,再一次被熱情的學生們給圍攏起來。
“江老師,你做修復工作幾年了?看起來你那麽年輕,怎麽就成了特藏修複師?”
“江老師你修複最難的古籍是什麽?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麽?”
“江老師你今年多大了?有沒有女朋友?”
等到這紙經文自然風乾,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整體,江來將一張完整的敦煌寫經呈現在大家面前時,現場掌聲如雷。
“太棒了!親眼見證了奇跡……”
“你敢想像嗎?這是用一堆碎紙片拚湊起來的……”
“江老師,我要拜你為師,你教我們修複手藝吧……”
玲瓏看著被學生們圍攏著花式讚美的江來,恰好江來的眼神也看了過來。
“現在,我有資格修複《天工開物》了嗎?”江來出聲問道。
玲瓏搖了搖頭,說道:“我承認,這張敦煌寫經你修複的很好,我也承認你確實很有實力但是,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們修複古籍講究修舊如舊,你以一張麻紙打底,讓這張麻紙和敦煌寫經粘帖到了一起。就算你用的是老麻紙,材料和之前的經文材料極其相似。但是,它只是相似,終究不屬於之前的那一部份。”
“對於之前的經文而言,它是嶄新的,也是後人強加上去的。按照修複師的最少乾預原則,這算不算是二次破壞呢?”
“稍等。”江來嘴角浮現一抹笑意,說道:“還有最後一個步驟。”
江來掃視了一番盒子裡面的修復工具,說道:“給我準備一根鵝毛。”
“鵝毛?”玲瓏一臉驚駭,說道:“你不會是想要……”
“鵝毛來了。”一個女生舉著一根鵝毛送了過來。畢竟是國家重點修複室,修複設備還是相當齊全的。
江來接過鵝毛,道謝之後,以讓人眼花燎亂的速度在經紙上面輕輕一劃,那張經文竟然一分為二,一張紙變成了兩張紙。
“千波刀?”玲瓏瞳孔睜大,說道:“這是津派修複絕技千波刀?”
“什麽是千波刀?”有學生出聲問道。
其它學生也一臉迷茫的看過來,來一出《貴妃醉酒》也就算了,他們以前沒有接觸過,以後可以嘗試著去欣賞一下。這千波刀又是什麽絕技?聽起來就像是失傳多年的絕學秘籍?
這個時候,學生們看向江來和玲瓏的眼神就像是兩大絕世高手在比武競技,較量神功而且是他們聽不懂的神功。
“千波刀,名如其藝,可以將紙張隨意劈成需要數量,而且保證原來的墨色、紙質、厚度不會發生變化。即便是被劈開一千次依然可以如原來一般,不損傷紙張元氣,猶如複製古書。”頓了頓,玲瓏眼神複雜的看向江來,說道:“這是失傳已久的絕技,沒想到被江來老師展示出來了。”
江來搖頭,說道:“竹影法師棄藝後,因擔心被書畫作假人利用,將劈畫工具、藥物配方等都焚燒。所以,真正的千波刀技藝已經失傳了。這是我們江家的「錦上法」劈畫法。”
江來大方的將劈開的兩張經紙展現在大家眼前,說道:“我只是把之前作為底部依托的那張麻紙劈出來,真正的經紙還保持它們原本的顏色。修舊如舊,修改歷史也是破壞歷史。我們每個修複師都不能做這樣的事情。”
玲瓏接過那兩張麻紙仔細端詳, 良久,才出聲說道:“我輸得心服口服。你通過考驗,可以修複那部《天工開物》了。”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
“……”
江來從公交車上面下來,步行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停泊在不遠處的一輛銀色寶馬車突然間對著他鳴起了喇叭。
江來皺眉,朝著那輛寶馬車車看了過去。
銀色的車門推開,然後邁出來一條修長美腿。
林初一身穿一條婉約典雅的青花旗袍,銀灰色的細高跟叩擊地面發出咯咯響聲,嘴角含笑,風情款款的朝著江來走來。
三百六十度輕輕旋轉,然後攤開雙手膝蓋微屈做了一個萬福禮,聲音清脆甜美,說道:“江來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林初一對自己的顏值和身材極有自信,她知道自己穿上旗袍時會給男人們帶來什麽樣的視覺衝擊力。
江來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說道:“新《交通安全法》已有相關規定,開車時,不得有穿拖鞋、穿跟高4厘米以上高跟鞋、赤腳及用手持電話進行通話等妨礙安全駕駛的行為,違反規定的駕駛員將被扣除2分並處以一定的罰款。”
江來的視線轉移到了林初一的高跟鞋鞋跟上面去,表情嚴肅的說道:“你這雙鞋……鞋跟超過4厘米了。”
“……”
林初一表情錯愕,瞪大眼睛看著站在面前的江來,就像是看到了一頭來自洪荒的凶猛怪獸。
他殺氣騰騰,凶悍強壯的向著自己奔跑而來。
撞得人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