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隻野貓正圍著一條魚,低鳴抓撓,沒一會就將一整條魚吃的乾淨。
丁小乙不由將目光看向已經走進巷子裡的女人身上。
一時內心有些觸動。
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這個女人和自己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無關姿色,無關兩性。
邁步跟著走進胡同。
就聽胡同深處,傳來一陣陣琵琶聲。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女人的歌聲婉轉悠揚,如空谷幽蘭。
然而女人所唱的歌曲,自己卻是聽不明白。
什麽後漢,什麽兮降亂離,自己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只是歌中那陣淒涼悲憤的情緒,像是魔力一般聽在耳中,貫入胸腔,令人聽上去十分傷感。
一時站在循著聲音,站在門前,靜靜聆聽。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衝塞門……”
歌聲越唱節奏越快,已經不在是悲涼,更多的是一種憤恨之聲。
一把琵琶錚錚作響,聲音仿佛金刀鐵馬。
直至曲落聲盡,一腔悲憤化作長綿不衰的哀歎聲。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嘶!”
站在門外,他忍不住深吸口氣,聽的入神,心裡居然生出一種悲切。
歌聲隨落,但心緒激蕩下,久久不能平息。
過了好一陣功夫,才令自己的心中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看著面前緊閉的房門,丁小乙伸出手,想要敲門
但手掌舉起在半空後,一時卻想不起來自己該說什麽。
按說,這種情況,按照工會的標準,自己作為外編人員,完全可以離開這裡,然後打個電話舉報。
這樣自己還會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獎金。
其實僅僅只是靈級靈能生物,哪怕是不借助肉球的力量。
自己一個人就足以輕松對付。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噠噠噠……”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小巷裡傳來。
丁小乙往後退上一步,身影一時隱匿在空氣中。
“砰砰砰!桃姐,快,快救人啊!”
一個中年女人拚命敲打著房門,沒多久,就見房門打開。
女人臉上還帶著水漬,似乎是剛洗好臉,還沒來及把水珠擦拭乾淨。
“娟姐,怎麽了這是,您慢點說!”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漕旺那些人今天突然來收租,我們家,一時拿不出來,他就要拿我女兒抵債啊!”
“今天不是沒到收租的日子麽,怎麽今天來收租?”
“可不是啊,我急死了,桃姐,你就借我點錢,等月底了,我一定還你!”
“等等!”
女人回房間去,拿出一個荷包,裡面大概六七個銀元。
看著錢包裡的錢,猶豫了幾下後,將荷包一並遞給面前的婦女。
“謝謝,等月底了我一定還你!”
說著女人拿著荷包往外跑。
“哎!!”
女人手輕撫在肚子上,常歎口氣,就走回房間。
正要關門的時候,女人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往丁小乙站的牆角看了一眼。
“奇怪!!”
待看到牆角什麽都沒有,女人一嘟嘴,一臉懶散的把房門重新關上。
就這樣過了大概三四天的時間。
具體多少天,丁小乙沒法去算,因為這裡的時間很不穩定。
有時候不到五六分鍾,天就從黑夜變成白晝,又很快從白晝變成黑夜。
期間大上海歌舞廳,居然關門休業了。
其實想想這也是自己的原因,試問一堆屍體送回去,估計歌舞廳的老板也夠嗆。
換做自己,也會先歇業一段時間,觀察下情況。
只是沒有了生活來源,女人的日子更加拮據。
至於那位借錢的婦人,很久都沒有了消息。
開始吧,之前欠的兩條魚。
可魚吃完了,女人就只能去賣掉自己的一些首飾。
從始至終,丁小乙就站在一旁默默做一名觀看者。
直到夜晚,一個男人悄悄摸索上女人門前,敲了敲門。
然後賊眉鼠眼的掃視著四周。
丁小乙仔細一瞧,這不就是之前賣菜的那個老家夥麽?
一把年紀了,半夜摸上來做什麽。
“你來做什麽!”
女人打開門一瞧,就見這老家夥嘿嘿一笑,從懷裡摸出半袋的小米。
“斷糧了吧!家裡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麽?這兩天我看你也沒出門,怕是沒什麽吃,淨喝涼水頂什麽用,給你的!”
女人怔怔的看著老頭手上半袋小米,肚子裡已經不爭氣的叫喚起來。
“拿著吧!”
老頭眼睛看著女人,雙眼直冒精光,把手上的小米塞進她的懷裡,順手就想摟過去。
這時候,丁小乙終於有點看不下去了。
伸手一把按住老頭的肩,不等老頭反應,就將人重重推開。
“你!你是誰啊!”
看著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的丁小乙,老頭臉色一變,一時有些氣急敗壞的想要爬起來和丁小乙理論。
丁小乙沒理會他,而是把手伸進米袋裡。
手指在下面一抓,就見米袋下面,下面居然都是沙子和石頭子。
原來所謂的半袋小米,不過只是上面薄薄的一層,估計也就是能做一碗的稀粥。
看著自己的計謀被戳穿,老頭的臉色一時忽明忽暗。
惱羞成怒的指著,丁小乙:“你!行,你真行,等著!”
說著從地上爬起來就走。
臨走的時候,似乎突然想起來了什麽。
轉過身畏畏縮縮的,走到女人面前,一把將那一袋混著沙子的米給奪過來。
看著面色蒼白的女人,冷冷一笑。
“哼,今天這米你不要,明天,你連一個餅都沒,幾年的街坊,你賣給誰不是賣,你一個落毛的鳳凰,也不如雞!!”
說著老頭轉身就走。
女人伸伸手,但老頭已經走遠了,只能無力的重新放下去,回頭看向丁小乙。
後退一步,和丁小乙拉開兩步距離。
“這幾天,您在我樓下這麽久,我也不知道您究竟是圖什麽,但若是沒別的事情,就請回吧!”
“你知道我在你家樓下?”
丁小乙一怔,自己的隱身術不可能連一個普通女人都瞞不過去,她是怎麽知道自己的?
女人搖搖頭:“您雖然躲著,可我這幾天一出門就覺得有人在跟著我,特別是我唱歌的時候,您的眼神告訴我,你就在門外,只是我看不到您。”
丁小乙恍然大悟,自己的隱身術沒有問題,只是自己不經意間一直凝視著對方的目光,才會讓對方察覺到她。
看起來這個女人比自己想的更加的敏銳。
丁小乙點點頭,也不管女人是否攔在自己面前,大步流星的走到房中。
“其實你不用把錢借給別人!”
走進房間,屋裡基本上沒有什麽多余的陳設。
如果說唯一在自己面前還算是值錢點的,不過就是哪個木質的梳妝台。
這時候,一把木質的琵琶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喚醒靈能,匯聚在雙眼中後,瞳孔中生出一縷熒光。
目光掃過,就見木質的琵琶上,居然生有一縷縷靈輝。
“沒錯了,就是這把琵琶!”
丁小乙心中已經確定,寄生物就是這個琵琶。
而琵琶所創造的靈能生物,怕就是面前這個女人。
“不借能怎麽辦,他們家的那個女孩,還在公學裡讀書。
要是被人拉過去抵債,就是賣進窯子裡,這輩子就毀了。
總不能和我一樣,除了唱歌彈琴,什麽也不會,什麽也做不了。”
見丁小乙不打算走的樣子,女人也不催促他離開,斜靠在門檻旁,有氣無力的說道。
“但他們也沒來還你的錢,不是嗎?”
“沒錢還,我總不能和漕旺那些人一樣,把人家姑娘賣進窯子吧!”
女人說著,坐在丁小乙面前:
“這位爺,您要是找樂子,您給我口飯吃,您想怎麽玩都行。
您要是想勸人從良,想要找人聊天,您走好不送!”
聽著女人的話後,丁小乙一時皺起眉頭:“如果我剛才不出現,就那點米,你也賣?”
“賣,為什麽不賣,賣了我還能有一口吃的,不賣,難道您還打算養我麽?”
丁小乙一時說不出話來,即便也算是情場老手,接觸個各種各樣的女人。
但從未有如此過面前這樣,如此的直觀。
“呵呵,少爺啊,盛世女人一鬥金,亂世女人一鬥米,我現在連一鬥米都沒,我隻想要活下去,不賣,難道就要餓死麽!”
女人的聲音很輕柔,但她的話,卻是如此銳利。
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庭裡也從來不會虧待他。
他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把精力投入樂趣中。
雖然是喜歡機械的改裝,但終究是一技之長。
加上在自己的年代,再窮,只要肯吃苦再難,也不至於會餓死。
哪怕是做個乞丐,跪在地上一天,也能收入不菲。
至於淪落風塵的女人……
有麽?
有。
甚至可以說大有人在。
然而她們只是為了錢,為了逍遙快活。
但在這裡,就如女人說的那樣,不賣,就是被活活的餓死。
可都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女人居然把錢借給了別人。
生逢亂世,這四個字,在課本上不過只是四個字而已。
但這個亂世究竟是怎樣的亂世,書上沒有寫,但今天,他見識到了。
一時間,丁小乙內心五味雜陳,默默站起身,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麵包,放在桌上。
“打擾了!”
說著也不理會女人驚訝的眼神,便是邁步走出房門。
他走的很快,腦海中不禁聯想到自己剛剛進入這個靈異空間時。
那個赤露著雙腳的小女孩。
富貴華麗的歌舞廳。
那些穿著黑衣把人命當草芥的打手。
這讓他更加厭煩了這個時代。
突然,丁小乙耳朵一動,側眸掃去,面前一扇房門後,就聽方才那個老頭的聲音傳出來。
聲音不大,可自己聽的一清二楚。
方才那個老頭說是街坊,不曾想,住的也不過隻隔著幾扇門而已。
“娟姐,你可看緊了,這段時間那小娘們要是去找你,你可咬死了牙,不能把錢還給她!”
丁小乙一怔,這個娟姐的稱呼怎麽這麽的熟悉。
不就是跑去借錢的那個中年女人麽?
想到這,他乾脆駐足仔細的聽。
果然就聽到了那位娟姐的聲音:“這……老吳頭,這都拖了這麽久,這繼續拖著,這是要出人命……我可擔不起啊。”
“怕什麽,我在呢,這事出不了叉,又不是不許你還她,晚點不行啊!”
老頭說著,又轉身向身旁兩個喝酒的叫花子道:“你們,明天開始就在街頭給我唱,那詞你們看著編,怎麽個下賤怎麽來!!”
“吳爺您放心,這大街小巷賤地裡的醃漬事兒,我們門清的很。
現編現唱, 就是個黃花閨女也能給您編排成那發廊頭牌。”
倆叫花子吃的喝著,不亦樂乎,拍著胸脯保證道。
然而老頭反而臉色一正,冷聲道:
“滾蛋,老子不是讓你們給她招生意上門,你們要編排,就說他偷男人,主要給那些街坊鄰居裡那些老娘們聽,懂麽!”
“是、是、是……”
老頭見狀,一陣冷笑的捏著嗓門唱道:“你就是那孫猴子,也叫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站在門外。
丁小乙的臉上神色一陣忽明忽暗,不由得也是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這人,怎麽能壞到如此可恨!
一時目光陰沉下來,眼神裡頓時止不住的泛起寒光,緩緩摘下自己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