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回憶片刻,想起這味道是什麽,原來是徐慢慢身上曾用過的皂角香氣。他當時就覺得這皂角品質極好,香氣清淨悠遠,沒想到時隔兩年,又再聞到。
顧青不一會,便在屋裡尋到一根頭髮絲,顯然是女子留下的。
“適才一心老道說房子是此前南王府的小郡主住過,南王府的王妃姓徐,看來徐慢慢果真是出身雲州徐家,她身上的皂角自也是王府的特產?”
徐青藤雖然曾經混入了王府,但是那位小郡主一向蒙著面紗,等閑不見人,因此徐青藤沒找到機會接觸。
他引誘小郡主的貼身侍女,本身便有想借此機會親近小郡主的意圖。
只是終究未能得逞。
顧青想到徐慢慢,不免有些慚愧,人家倒是真幫了他忙,可惜他食言了,等九流社的事情搞定,他還是去打探一下徐慢慢的情況,至少搞清楚她死沒有。
很快顧青將情緒散去,不一會明鏡送來一罐茄子。
“這是師父給顧公子做到晚餐,公子請嘗。”
明鏡拿出一副竹筷。
顧青打開罐子,用竹筷搛了些入口,過了一會,他笑道:“你回去問你師父,我明天也給他做這個茄子吃,怎麽樣?”
明鏡撓頭道:“我回去問問師父。”
顧青點頭。
明鏡於是離開,沒多久回來,他道:“師父答應了,他會將料子都備好,明天早上他就不做這道菜了,顧公子醒來後直接做便是。”
顧青微笑道:“好,罐子你一並放廚房裡去吧。”
明鏡道:“這茄子可不好做,公子真的會嗎?不如你留著罐子,琢磨琢磨?”
顧青灑然道:“不必,你幫我封好,明天我還用它當早點吃。這是我和你師父的約定,我吃他做的,他吃我做的。”
明鏡應道:“師父已經跟我說過,他說顧公子是高人,叫我好生侍候你。若能得到你一言半語的指點,終生受用不盡。”
顧青笑吟吟道:“你回去告訴你師父,我指點他的東西,他以後也可以用來指點你,我是不在意這些的。”
明鏡:“……”
他心道:“這顧公子口氣好大呀,他再是厲害,看著還年輕,聽他語氣,似乎要比師父強得多。”
只是一心道長叮囑過明鏡,一定要對顧公子尊敬有加,不能有絲毫怠慢,因此明鏡也不敢反駁,沉默片刻,他訥訥回道:“顧公子,我回稟師父去了,你早點休息。”
顧青將罐子給他,竹筷也讓明鏡一並帶走。
他安心睡了一覺,格外香甜,似乎還做了個無痕春夢。顧青醒來後發現胸口有點濕潤,原來小烏鴉在他身上流口水。
顧青將小東西丟出去,發現門外已經有熱水和乾毛巾。自是明鏡給他準備的。
他洗漱一番,明鏡就過來見顧青。
“顧公子,要去廚房了嗎?”
“走吧。”
明鏡引路,走過幾條曲徑,路過三兩精舍,終於抵達伏龍觀的後廚。
廚房裡材料齊全,比諸禦廚,都不遜色。
顧青見狀一笑,尋了一個茄子,用菜刀將皮一削,隻留下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登時便做成昨晚的茄子。
他做成後,一心道長正在門外,歎息道:“沒想到你真會做茄鯗(xiang)。
” 顧青微笑道:“你嘗嘗。”
他取出昨晚那罐子,自己又用竹筷搛些到嘴裡。
一心道長走進來嘗了嘗顧青做的茄鯗,仔細品味後,說道:“我看你做的手法跟我的一樣,沒加別的料,為何我覺得你做的口味比我的要好一些。”
顧青道:“想知道嗎?”
一心道長遲疑道:“我自己想一想。”
顧青灑然道:“反正你三日後還是會問我,隨便。”
到了中午,一心道長給顧青做了炒豆腐腦、半月沉江。晚上又做醋溜素黃魚、糟燴鞭筍。
第二日又做了羅漢齋等有名素菜。
可是無論一心道長做出何等繁複的菜式,顧青總能跟著做出,味道始終比一心道長的要好。
到了第三日,一心道長隻覺得吃了顧青做的菜,再吃自己做的,總是感覺差了一點什麽。哪怕顧青做菜時,他全神貫注,亦沒有發現什麽有別於自己的地方。
最後一天晚上,一心道長煮了一碗白粥。他想著一碗白粥,不信顧青能變出花樣。
顧青自也做了一碗白粥。
一心道長嘗過顧青的白粥後,竟不由熱淚盈眶。他平生喝過無數白粥,竟無一碗能比得上眼前的粥。
再想到顧青此前做過的菜,不由心想,若是今後再吃不到此人的菜,余生還有什麽滋味可言。
一念及此,一心道長歎息道:“罷了,我答應你便是。只是你告訴我,你做菜時用了什麽手法,竟讓我神魂顛倒。”
顧青微微一笑道:“高明的廚師,能根據不同的人口味做菜,你先讓我嘗你做的茄鯗,其實是想看我吃這菜後的反應,好判斷我的口味。只是你礙於顏面,又怕我發覺,因此讓明鏡來,事後再問明鏡便是。而且這樣也不容易引起我的警覺,更能得到我真實的反應。我說的可對?”
一心道長點頭,說道:“不錯。”
顧青道:“憑你的廚藝, 不止能做到這些,還能根據我的口味,略作調整,然後使你做的菜,不但符合我的口味,且藏有驚喜,僅僅是一盤炒豆腐,裡面便有七種回味,使我嘗到後,還能有額外之喜。對於食客而言,嘗到合胃口的菜已是不易,若能有出乎意料的收獲,那當真要喜不自禁了。”
一心道長苦笑道:“可是你給我的反應,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中。”
顧青微笑道:“當然,你做完了菜,我便已經判斷出這道菜是什麽味道,何來驚喜。”
一心道長歎息道:“這便是眼力和智慧的運用。”
顧青悠然道:“那你知道我比你高明在何處嗎?”
一心道長搖了搖頭,拱手道:“還請賜教。”
顧青道:“你既然是道士,自然該明白,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你做這些菜的最終目的,無非是想讓我感受到吃了美食後的愉悅。”
一心道長沉吟片刻,道:“莫非你是直接將愉悅的情緒注入了做的菜裡?”
顧青微笑道:“簡而言之便是用心做菜,如此而已。”
一心道長長歎一聲,再次拱手道:“閣下行事,仿佛雷霆雨露,老道我心服口服。”雷霆是顧青的武力威脅,雨露是顧青道破盤中之秘,讓一心道長對今後的修行之路更加清楚明了。朝聞道,夕死可也。這無疑是傳道之恩,他是無以為報的,唯有聽從顧青差遣,方能稍有心安。
顧青灑然一笑,伴隨數聲鴉叫,離開了伏龍觀。
他要去找下一個人,恰好也在陽城附近,那是梧桐山鳳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