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行走在道上,像是金童玉女,其余行人不免自慚形穢,沒有離他們很近。
現在是初秋不是晚秋,晨風混在陽光裡,空氣變得十分清爽,從畫舫下來的人,亦一掃困倦。
遠處一輛馬車行駛過來,朝著碼頭去,顯然是去接人。
顧青問方婉秋道:“你看到了什麽?”
方婉秋道:“駕馬車的人在駕馬車。”
這正是顧青要的答案,他點頭道:“很不錯的白描。”
駕馬車的人在駕馬車,看似簡簡單單,可是這些簡單的詞匯,卻將眼中見到的一幕精準描述出來。
車夫在車上,馬車在動,一句話中便有了動態的場景和對應的人物。
顧青並不驚訝,昨天方婉秋能看出他畫的好壞,便足以證明她是有天賦的,這個答案更印證了這一點。
無論是寫文還是作畫,白描都很重要。
能用精準簡單的詞匯或者較少的線條將要表達的意思傳遞出去,亦是所有畫師和文學家畢生的追求。
“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不是詩人的牢騷。
不過最殘酷的是,這種事天賦比努力更重要。
顧青有這方面的天賦,方婉秋看起來也有。
到了城裡,進了一家書畫店,顧青選好宣紙、勾線筆、墨等材料,只是沒選臨本,用那副王魯一的真畫就行了,如果她是真的想學畫的話,方婉秋回去後還可以繼續臨摹顧青的那副假畫。
隨後兩人回去,這期間方婉秋幾乎很少說話。
顧青知道這個少女在觀察他。
只是少女並不知道,顧青也在觀察她。
昨晚木頭佛像的好處其實不止於讓顧青體質得到改善,他的精神更敏銳了。在跟少女相處過程中,顧青用著更不可覺察的方式打量少女的一切。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身上各種各樣的信息,都在顧青腦海裡慢慢匯聚。
兩人相處越久,少女在顧青眼裡便越透明。
比如現在,顧青甚至能估算出少女的癸水何時會來,甚至比少女本身還清楚。
這些他都不會告訴方婉秋。
而且顧青現在已經確定,方婉秋一定是修行者。
方婉秋有驚人至極的肺活量,一路上走下來,沒有出過汗,體力驚人,每一步都很精準,走路是腳尖先著地,可是看起來跟正常人行走的方式沒有區別。種種跡象表明,方婉秋的體質已經超越了普通人。
而且她的呼吸跟她的修行方式一定有緊密的聯系,節奏很特殊,不過更多的信息還需要繼續接觸才能獲得,最好能有些肢體接觸。
如果深入了解下去,顧青甚至有十足的把握獲得方婉秋的修行方式。
確切的說,方婉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顧青的觀察對象,或者說是小白鼠。
顧青很久沒乾過這類事,但做起來,仍是得心應手。
到了家門前,顧青走在方婉秋前面,擋住少女的視線,門栓上放的頭髮絲還在,沒有被動過的跡象,他打開門,將頭髮絲拿走。
在顧青的打理下,院子裡的綠蘿青竹錯落有致的生長起來,分出的菜田長著綠油油的青菜,池塘清清如許,裡面有顧青沒吃掉的魚,還有荷花苗,明年就可以看到一池荷花。
這是個院子,也是一個小天地。
顧青將頭髮絲丟在雜草裡,此時方婉秋的注意力都在顧青的院子上。
她住過不少精致的園林,
可是顧青的家給她一種特別的感覺,很有生活氣息。 方婉秋突然尖叫了一下,其中有驚喜。
原來顧青還用青藤編織了秋千,有時午後顧青會在秋千上看書或者喝茶。
方婉秋很快就坐在上面蕩起來。大抵蕩秋千是每個女孩子的樂趣。
顧青也不催促,先是回到臥室,觀察了一下,沒有人來過。
然後他搬出桌椅,拿出那一副真畫。
方婉秋瞧見後,吐吐舌頭,她還沒玩夠呢,不過她還記得正事,道:“你家居然有秋千,我以後天天來。”
顧青點了點頭,他沒有說“難道你家沒有的話”。因為顧青也想繼續接觸方婉秋。
既然擋不住方婉秋的好奇心,不如就此順勢獲取方婉秋修行的秘密。
顧青很相信一句話——“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何況他對修行的認知仍舊淺薄,需要更多的參照物。
他不是剛象,隻想練出高深的武功,擁有強大的武力。
在顧青看來,這些都不是修行最重要的。
他更想弄清楚修行的本質,由此解開修行令人長壽的秘密。
而且弄明白這些,對於修行本身的幫助亦是極大的。
白紙鋪到桌面上,調好墨,備好清水。
顧青開始作畫。
方婉秋在一邊很細心的觀察。
顧青是先用勾線筆蘸清水,再蘸墨水,隨後落筆,不一會一朵水墨荷花便栩栩然出現在畫紙上,這個過程顧青沒有再蘸墨水。
方婉秋第一次看到顧青作畫,她有些震驚。
顧青畫畫很厲害,她當然最是清楚,可是親眼見證後,仍是心中觸動。
顧青自己不知道他畫畫時的樣子,方婉秋看得很清楚,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畫畫時的顧青,身上有光。
那種專注和從容,方婉秋沒在其余人身上見過。
她突然有些羨慕顧青。
她覺得顧青很純粹,如果不是一個純粹的人,做事情不會這樣認真,也不會有這樣的畫技。
方婉秋甚至想象出一段故事。
七歲學畫, 三年有成,此後遍尋名家,終無可以在畫技上一論高低者,以弱冠之年,為畫壇宗匠,惜無知音,歸隱江城南郊,臥虎藏龍。
很快她腦海的畫麵粉碎,“絕密”兩個字浮現心頭。
“不該是這樣子的。”
顧青可不知道方婉秋心裡起伏萬千,他道:“這叫一筆墨,你記住沒,沒記住,我再來一遍,今天你就先學這個,然後再臨摹這幅畫。”
方婉秋早注意到了真畫,猜想顧青就是照著真畫作的假畫。
現在她覺得,顧青的畫要是好好運作,肯定比王魯一的畫更有名氣。如果沒有“絕密”的事情,方婉秋都打算運作這件事了。
她回道:“好。”
外面傳來敲門聲,顧青去開門。
門外是兩個衙役,道:“你是顧青?”
顧青道:“是的。”
“有一件命案和你有關,請你跟我們到衙門去一趟。”其中一名衙役道。
因為住在這一片的人大都有背景,所以衙役用了個“請”字。
顧青問道:“死者是誰?”
他第一反應是和尚的事,但轉念一想,此事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沒有風聲,衙門不當這麽突然找上門。
先說話的衙役遲疑一下,另一名衙役卻道:“顧先生請放心,不會有問題。死者是一名遊方道士,他身上有一封給你的信,所以我們想請你回去問點事。”
這名衙役看到了方婉秋,他認得是方家的小姐,愈發顧忌顧青的來頭,因此很快用十分客氣的語氣回復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