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哥舒翰大軍的偷襲失敗了,哥舒翰曾將幾次石堡城戰役的細節詳詳細細加以分析,石堡城三面臨山,高達千丈,山頂佔地一百五十畝,常駐兵力六百人,但戰時會駐兵一千人,這是石堡城內能容納士兵的極限。
這些哥舒翰都考慮到了,一千人並不多,吐蕃軍也會不斷有陣亡,只要李慶安能給他截住援軍,吐蕃軍就會越打越少,而他有六萬雄兵,又有前人給他總結出來的無數寶貴經驗,他完全有信心在四個時辰內奪下石堡城。
但哥舒翰百密一疏,他還是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他沒有考慮到天氣的影響,他忘記了現在是滴水成冰的季節,吐蕃軍和應龍堡一樣,在山道上潑了大量的水,以至於山道成了一條冰壁,無處著手,攀爬異常艱難,正是幾名唐軍摔下山崖的慘叫聲驚動了吐蕃軍。
石堡城上,巨石和滾木像雨點般地砸下,近兩千唐軍已艱難地爬到離堡不足三百步,但滾滾而來的巨石將唐軍砸得血肉橫飛,大片大片地滾翻下山崖,慘叫聲不絕於耳,狹窄的山道上唐軍擠成一團,無處躲閃,無數唐軍調頭逃跑,但慌亂之中,大量的士兵滾落下了峭壁,片刻之間,兩千唐軍先鋒便慘死在山崖下,僅僅逃回三十余人。
一名士兵奔至高秀岩面前大哭道:“高將軍,山路上都是冰,無法攀爬,楊都尉和弟兄們全部陣亡!”
高秀岩重重地坐在大石上,眼睛盯著地上發怔,他一共只有五千先鋒軍,現在剛開始便損失了四成,這仗還打得下去嗎?
半晌,他歎了口氣,站起身道:“備馬,我要向大帥稟報!“
哥舒翰的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首戰便告負,連吐蕃軍的一根毛都沒碰到,這個高秀岩還好意思向自己稟報?
哥舒翰克制心中的怒火,對高秀岩冷冷道:“你是參加過董延光攻打石堡城之戰,很多無謂的死亡,你可以避免,我再給你加到一萬人,如果還攻不下,那休怪我軍法無情!”
高秀岩膽怯地低下頭,道:“大帥,天已經亮了,中午前肯定攻不下,懇請大帥再給我半曰,我一定拿下石堡城。”
“不行!”哥舒翰斷然拒絕,“李慶安那邊只有三千軍,他能支持到中午已是不易,怎麽可能支持到晚上?”
這時,哥舒翰的一名幕僚勸道:“大帥,李慶安的人數雖少,但吐蕃軍的主力被董延光拖住,所以他們援軍也不會太多,最多分出一萬人,只要他扼守地利,應該可以支撐到晚上。”
哥舒翰沉吟了片刻,便點點頭對高秀岩道:“好吧!到今天晚上,如果你和張守瑜再拿不下石堡城,我就要爾等腦袋,去吧!”
高秀岩嚇得連忙逃走,哥舒翰注視著赤嶺連綿高絕的山嶺,他心中充滿憂慮,李慶安能擋得住吐蕃軍的援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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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已經過去,天空陰雲密布,在赤嶺以西,八萬吐蕃軍主力已經抵達了山腳,此刻指揮全局作戰的已經不再是達扎路恭,而是吐蕃讚普赤祖德讚,達扎路恭變成了一個執行命令的大將,他提出的急攻建議赤祖德讚沒有采納。
吐蕃大軍沒有急於投入進攻,而是在赤嶺山腳扎下了營帳,八萬大軍,數千頂營帳,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見邊際。
達扎路恭站在大帳前,心情複雜地望著褚色的山岩,遠方的石堡城上依然在冒著狼煙,他長長歎了口氣,昨天晚上該重視李慶安的奇兵時,讚普卻說只有兩三千人,不值一提,一定要去北線迎戰唐軍主力。
可現在不應該把李慶安的那一點兵力放在眼裡時,應該速戰速決時,讚普卻又步步為營,穩扎穩打,說要防止李慶安的偷襲。
達扎路恭不由苦笑了一聲,李慶安最多只有三千人,就算是偷襲,在八萬人面前,也是以卵擊石,難道三千唐軍還能把八萬人殺得大敗而逃不成?
達扎路恭心情十分糟糕,讚普不急於進攻,這不就是給了李慶安備戰的時間嗎?若是他,他會派五千先鋒直接趕回先衝擊第一波,不給李慶安喘息之機。
這個讚普啊!明明不懂打仗,卻偏要把一切都攬過去。
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跑來道:“大將軍,讚普請你立即去大帳商議軍情。”
達扎路恭低低歎息一聲,這有什麽好商議的,既然不聽自己的,叫自己去,又有什麽意義?
“我知道了,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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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輝煌的大帳裡,赤祖德讚正在聽取大將論藏泣的報告,唐軍發現了一種威力極大的霹靂雷,也就是龍駒島上的天雷。
“讚普,那霹靂雷的炸響聲震耳欲聾,從空中落下,霎時火焰迸射,黑煙沸騰,靠近它的人皆為齏粉,可怕之極,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屬下不得而知,但這種東西一旦炸響,就讓士兵極為恐懼,軍心渙散,讚普,屬下喊都喊不住,五千士兵幾乎一半都是自相踐踏而亡啊!”
“一半人自相踐踏而亡,你也說得太誇張了吧!”
達扎路恭陰沉著臉走了王帳,冷哼一聲道:“我來問你,唐軍已經摸到你們周圍,為什麽你沒有及時發現?我曾三令五申不準脫甲睡覺,不準全部駐營在在山坳,為什麽你沒有照辦?現在五千士兵全軍覆沒,你卻推脫是自相踐踏,很好,你沒有一點責任!”
“達扎路恭,讚普問話,不準你放肆!”
尚結息一聲怒喝,中斷了達扎路恭的責問,赤祖德讚一擺手,淡淡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更重要是論藏泣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唐軍研製成了一種新型武器,比他們的火油還要厲害,達扎路恭,這才是重點。”
達扎路恭不敢再多言,隻得恨恨地瞪了一眼論藏泣,躬身道:“微臣不敢,請讚普吩咐。”
“嗯!我把你叫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怎麽用最小的代價攻上山去,接應石堡城的士兵,你善兵,說說看吧!”
達扎路恭心中歎息,現在才打,哪裡還會有最小的代價,他隻得道:“讚普,屬下的意思是,大軍壓上,以人多壓製唐軍,這樣即使有傷亡,但唐軍的機會也不多了,請讚普考慮。”
這時,跪在地上的論藏泣接口道:“讚普,山路曲窄,容不下大軍齊上,只能輪戰。”
赤祖德讚點點頭道:“那你說,最多能上多少軍隊?”
“最多五千軍隊。”
“那好!第一陣就由你來打,本王親自給你壓陣。”
赤祖德讚站起身,不看達扎路恭一眼,便高聲命道:“傳我的命令,大軍發動,開始攻山!”
進攻的鼓聲在吐蕃大營中驟然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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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大軍的遲疑給了李慶安備戰的時間,目前唐軍所在的位置在赤嶺中段,這一帶的山勢仿佛階梯一樣層層而上,山高坡陡,但每隔兩三百丈便有一個緩坡,讓進攻方有了喘息之地,適合於步步為營的進攻,但這樣也給了唐軍一種建立分級防禦體系的機會,可以建立多條防線。
為此,李慶安抓緊時間制定了一個完整的防禦計劃,建立三條防線,第一道防線便設在距山腳約五百丈的鹿唇溝,這裡因兩塊巨岩的外形極似鹿唇而得名,山體破碎,背後是條深達半裡的溝壑。
三千唐軍正在忙碌地建立防禦工事,他們從附近搬來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成了一條長達一裡的掩體。
沒有人說話,每個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以三千唐軍抵禦近十萬吐蕃軍的攻擊,聞所未聞,結果也是不言而喻,等待他們的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陣亡,唯一的區別是用何種方式死去。
“大家放下石塊,聽我說!”
這是主將李慶安在進行戰前的動員了,每個士兵都放下手中的活計,聚攏上來,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主將。
李慶安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士兵的臉龐,他凝視著每一個士兵的眼睛,他看到的每一雙眼睛裡都充滿了必死的決心,充滿了一種蒼涼的悲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道:“我承諾你們,每一個陣亡的士兵,我都會把你們骨灰送回家鄉,假如我陣亡了,請活著的弟兄們把我的骨灰埋在安西勃達嶺的山口,但是,我們絕不輕言死亡,我們還有機會,只要唐軍攻下石堡城,那就是我們勝利的時刻,現在,每一個人開始檢查自己的裝備,準備迎接吐蕃人的第一次攻擊。”
他話音剛落,山腳下傳來‘咚!咚!’的巨大皮鼓聲,吐蕃人獨有長號低沉地吹響了,李慶安霍然轉身,只見黑壓壓的吐蕃大軍開始匯集,儼如一條黑色的巨大帶子,長長的鋪在草原上。
在吐蕃大軍中間,李慶安忽然看見了一座巨大的木輦,被數百人扛著,木輦上是一頂橢圓形的白色帳篷,而在帳篷周圍旌旗招展,最前面是一頂巨大的金黃色羅傘。
李慶安心中感到無比的驚訝,那金黃色羅傘是吐蕃讚普的象征,難道吐蕃讚普也在軍中嗎?
伴隨著進攻的鼓聲,吐蕃軍的第一輪進攻開始了,鋪天蓋地的士兵蜂擁而來,他們迅速變窄,成群結隊地沿著一條五丈寬的淺溝奮力向山攀登,他們身披青色鎖子甲,有的人拿長矛,有人提劍執盾,猙獰的面孔上充滿了興奮和渴望,論藏泣在隊伍中揮劍大喊:“唐軍只有三千人,殺上去,搶奪功勞!”
吐蕃軍更加奮勇攀登,嗷叫著衝向唐軍陣地,越來越近了,離唐軍陣地還有七百步時,成群吐蕃軍從喇叭形的隘口中衝出,從這裡坡度便開始緩和,士兵分散成數十丈寬。
吐蕃軍發一聲喊,加快了速度,就在這時,唐軍陣地一聲鍾響,百名唐軍一齊撬動了滾石,頓時三塊巨大的石塊翻滾而下,每塊岩石都重愈數千斤,沿著山坡向密集的吐蕃軍砸去。
衝在最前面的吐蕃軍急調頭欲逃,巨石呼嘯而下,一片慘叫聲和哢嚓聲響起,成片的吐蕃人被砸得血肉模糊,石塊迅速染成了紅色,粘著肉塊在人群中翻滾,哀嚎遍野,吐蕃士兵拚命向兩邊躲閃,許多人被擠下了山崖,滾落下去。
三塊巨石砸死了千人,但吐蕃人數太多,當巨石滾過,數千名吐蕃士兵一躍而起,繼續向唐軍陣地衝去,邊爬邊放箭,山嶺上唐軍石塊如雹子般砸下,箭如密雨,一場慘烈的阻擊戰正式拉開了戰幕。
山腳下,吐蕃讚普赤祖德讚遠遠地望著山上的戰場,唐軍竟然是用石塊配合弓箭防禦,沒有傳說中的霹靂雷出現,這說明唐軍手上的箭矢和霹靂雷並不充足,赤祖德讚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他立刻下令道:“再投入一萬軍進攻,並傳令三軍,取得唐軍李慶安頭顱者,官升三級,賞羊十萬頭,奴隸一千人。”
吐蕃讚普親口許下的封賞,令吐蕃軍瘋狂了,山坡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吐蕃軍,個個悍不畏死,仿佛黑色狂潮一般向上衝鋒,沒有退卻,要麽就是死亡,要麽就是衝上敵陣。
唐軍箭如飛蝗,快似疾雨,鋒利的新型透甲箭射入了吐蕃鎖子甲,箭頭毒藥在加速循環的血液中迅速發作,使許多帶箭奔跑的失士兵一頭栽倒在地上。
吐蕃軍的第一輪攻擊投入了一萬五千人,整個一面山體都幾乎變成了黑色,他們踏著自己人的屍體和血肉衝鋒,仿佛是不怕死亡的野獸,嘶喊著、嗷叫著,不顧一切地向上衝鋒。
百步外的吐蕃軍開始放箭,射出的箭矢在空中織成了箭網,唐軍開始出現傷亡,一名唐軍被射中咽喉,翻滾下了山坡,另一名舉石欲砸的唐軍被流箭射中頭顱,慘叫著連人帶石滾落入敵陣,瞬間被砍成肉泥。
李慶安緊咬嘴唇觀察著戰況,吐蕃軍已經衝到了八十步外,盡管死傷累累,但仍沒有任何後退的跡象,離唐軍陣地最近的北面吐蕃軍已經不足四十步。
白元光衝到李慶安面前大吼,“快射火藥包!再不射我們就無法後撤了。”
李慶安的嘴唇都咬出血了,但他依然堅決地搖頭,“不!”
北線的近千名吐蕃軍終於衝進唐軍陣地,荔非元禮狂吼一聲,“弟兄們,殺!”
他掄起大刀撲進敵群劈殺,猛衝猛砍,儼如一頭瘋虎,四百余名唐軍也跟著潑風般地卷殺衝入,霎時間人頭滾滾,血肉飛濺,哭號慘叫聲驟起.......
這時,中線的吐蕃重軍和南線的軍隊都衝至唐軍陣前不足三十步了,狂暴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李慶安終於下達了命令,“點火!”
數支火箭射向二十步外,‘轟!’地一聲悶響,三十丈寬的山坡上猛然間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迅猛地席卷而下,一百五十步內瞬間都被滔天的烈火吞沒了,這一片火海中密集地擁擠著三千多名吐蕃士兵,唐軍陣前頓時成了人間地獄,無數人在火中淒厲的哀嚎,發出絕望的慘叫,令人目不忍睹。
李慶安輕輕歎了一口氣,下令道:“後撤到第二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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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最慘烈的地獄烈火終於使吐蕃軍退兵了,第一場衝鋒持續了近兩個時辰,以吐蕃軍陣亡六千余人告終,唐軍也死傷了三百余人,絕對大多數都是在與吐蕃軍肉搏戰中死傷。
戰場上暫時安靜下來,在一個小山坳中,二十幾名女護兵異常忙碌,她們熟練地給受傷的一百多名唐軍消毒、止血,小心翼翼地用刀剜去骨頭上的箭,用女姓的柔情和安慰鼓勵傷兵們振作起來。
荔非元禮身上中了三刀兩箭,其中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被砍掉,施三娘正忙碌地給他包扎,消毒鹽水痛得他臉都變形了,但嘴上卻依然本姓難改。
“三娘,老荔的手指沒有了,你說以後摸女人還會有感覺嗎?”
“怎麽會沒感覺,你用右手摸不就行了嗎?”
“嘿嘿!三娘,給老荔摸一下好不好?讓老荔感覺一下,或者你摸我一下,就一下,就像上次海邊一樣,讓老荔臨死前過一把癮。”
施三娘滿臉通紅,不得已,隻得伸手在他褲襠裡胡亂揉了一通,嗔道:“這樣好了吧!”
荔非元禮長長地舒一口氣,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情,咧嘴笑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
“你不會死的,跟頭髮情的公牛似的,聽話啊!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施三娘給他包扎完傷口,笑著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便去照顧別的傷兵了。
荔非元禮眼珠一轉,又仰頭對苗翠兒喊道:“翠兒,你能過來一下嗎?老荔要死了,臨死前想跟你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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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坳中唯一的一頂帳篷裡,李慶安和荔非守瑜小心翼翼的拚裝一台沙盤,沙盤上是青海地區的地形,青海、龍駒島、大通山、赤嶺等等,是用泥製作,米粉覆蓋成雪山,還有軍營、烽火台,烽火台上甚至還有火油,做得極為逼真,沙盤長約一丈,寬五尺,底座為鐵製,中間是木夾層, 平時是一分為四攜帶,使用時再拚成整塊,用鐵扣扣住。
“七郎,這樣行嗎?”
“我也沒把握,但終歸要試一試,我想,吐蕃人會對它有興趣。”
“這倒也是,吐蕃人肯定沒見過這種地圖。”
李慶安扣好最後一隻鐵扣,他站起了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忽然眉頭一皺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一名親兵稟報:“將軍,現在離正午還差一刻鍾。”
李慶安快步走出帳篷,向遠處的石堡城望去,只見石堡城上烽煙依然嫋嫋升起,顯然還在吐蕃人手中,他不由輕輕搖了搖頭,約好了正午攻下石堡城,看樣子,已經是不可能了。
就在這時,山腳下吐蕃人進攻的鼓聲再一次轟隆隆地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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