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禍水南來
一更時分,數千安西軍護衛著李慶安的家眷及一群大臣來到了郿縣,李慶安的妻兒以及官員的家眷們住進了郿縣,而裴旻等十幾名重臣則被軍士請進了軍中大帳。
一行大臣在士兵的引領下走進了大帳,大帳內燈火通明,軍士已經做了簡單的布置,一排寬大的桌子按照西域的風格排列,兩邊都有高背椅子,盡管椅子已經在宮中出現,但對這些習慣於跪坐的重臣們還是有一點不習慣。
不過此時椅子的不適已經不重要了,大臣們個個心懷激動,他們都知道,今天晚上他們將決定大唐的未來。
裴旻有些心情複雜地坐下,在武功縣時,他便已看出了李慶安的思路,李慶安特地命人將李豫的幼子隋王李迅帶到了武功縣,不用說便可猜到,李慶安是要立幼子為帝,行周公之事了。
從裴旻的本意上說,他很讚成李慶安的做法,為敬宗少帝昭雪,以收天下人之心,但裴旻更擔心以後,李慶安會立這個幼子多久?這種帝位混亂的局面會大唐的將來帶來什麽樣的影響,當李慶安掌權後,他又會以一種什麽姿態來治理大唐?
還有今年河北河東大旱,很可能會出現大量饑民,該怎麽去安撫他們?裴旻想得很多,以至於李慶安走進大帳,眾人紛紛站起身時,他還沉浸在思緒之中,沒有感覺到李慶安的到來。
“裴公在想什麽呢?”李慶安走到裴旻面前,微微笑道。
裴旻這才從沉思中驚醒,連忙起身見禮,道:“適才在想河東河北大旱一事,走神了,大將軍莫怪!”
“這件事等會兒我們也要商議,大家先坐下吧!”
李慶安請眾人坐了下來,裴旻、張筠、崔渙、韋滔、張鎬、盧奐、王縉正好七個人,這王縉是王維之弟,和眾人一起辭官前出任刑部侍郎,他也被李慶安邀請前來,很明顯也是要入政事堂為相,這很出乎眾人的意料,而且政事堂七人,李慶安卻不在其中,這說明他不會進政事堂。
這時,張筠笑道:“我們剛剛聽說,大將軍已經徹底擊敗了吐蕃,安西軍佔領邏些,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賀啊!”
崔渙也接口笑道:“沒有了吐蕃寇邊,我們軍費的負擔將大大減輕,這樣有助於民生改善,我相信,大唐會很快恢復昔日的強盛。”
眾人七嘴八舌,這時,裴旻問道:“不知道大將軍準備怎樣處置吐蕃?”
李慶安想了想道:“我的最終目標是要將吐蕃納為中央朝廷下的一道,但這需要一定的時間,吐蕃部落分散,已久,若操之過急會迫使他們再度反叛,所以我準備分為兩步走,第一步是實行軍鎮管理,在吐蕃常駐唐軍三萬,因此大力推廣佛教,讓慈悲、合作、非暴力的思想深入吐蕃人的思想,五年或者十年後,待時機成熟,吐蕃將正式成為大唐一道。”
說到這,李慶安又對眾人道:“現在吐蕃還在唐軍的佔領之下,那邊有數萬名被釋放的漢人奴隸,我準備讓他們長居吐蕃,這樣就需要一批年輕的官員去參與治理,過幾天大家商議一下,盡快落實此事。”
李慶安既然話說到這一步,那麽由他們七人來組建政事堂便應該成為定局了,眾人便開始活躍起來,裴旻笑道:“大將軍這麽晚找我們來,不會就是為了說說吐蕃之事吧!”
“當然不是!”
李慶安也笑了起來,“本來想請你們來吃晚餐,但你們現在才到,那隻好改為用早餐了,好吧!我就坦白地告訴大家吧!”
李慶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對眾人肅然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朝廷,偽既已南遁,那麽就該是我們重建大唐之時,各位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自當擔起此重任,下面我提一些分工方面的建議,基本上按照大家現有的職務來考慮。”李慶安取過一本冊子,遞給裴旻道:“相國,就由你來宣布吧!”
裴旻點點頭,打開了冊子,一個便是他,中書令右相兼吏部尚書,他緩緩道:“張筠,門下侍中左相兼戶部尚書。”
張筠站起身向李慶安微微一躬身,他心中暗暗感歎這一次自己沒有走錯路,若跟了李亨,此時哪裡還會有他的位置。
“崔渙為禮部尚書,韋滔為刑部尚書,張鎬為工部尚書,王縉為兵部尚書,盧奐為中書侍郎,以上七人皆為中書門下平章事,組成政事堂。”
李慶安的任命非常簡潔,沒有任何繁雜的言語,也不需要什麽儀式,眾人紛紛站起身,向李慶安躬身致謝。
“那大將軍出任何職?”一向快人快語的張鎬問道。
大帳內頓時安靜下來,這才是核心問題,李慶安任命了七名內閣成員,他自己卻沒份,這著實讓人感到意外,如果他是有登基之意又當別論,但問題是眾人都明白,這一次他不會爭奪大寶,那麽他出任什麽職務?
李慶安見眾人都望著他,便微微一笑道:“我是帶兵打仗之人,安祿山未滅,揚州、荊州未平,成都尚未統一,這些都要我去一一收拾,所以我不好過問政事,不過,諸君若不反對,我可再加一個天策上將之銜,兼天下兵馬大元帥。”
說到這,李慶安又對眾人徐徐道:“諸君可喚回同僚,迅速組成新朝廷,維護朝廷政務正常運轉,至於新君,敬宗之子隋王李迅年紀雖幼,但出生時便有大吉之兆,將來必為大唐中興之帝,我建議可擁立為新帝,子承父業,天經天義,不知諸君以為如何?”
六月的成都是一年中的雨季,淅淅瀝瀝的雨絲籠罩了全城,雖是三伏天,卻帶著一絲涼意,入夜,大街上冷冷清清,各家商鋪都關了店門,行人客旅早早地回了宿處,各街坊中,家家戶戶也早早地關了門,成都已經一連下了三天的雨了。
福興坊是位於成都東城的一座大坊,裡面權貴雲集,豪宅如雲,是成都最有名的三大坊之一,天已經黑了,幾名看守坊門的仆役正百無聊天地坐在小房間裡吹牛聊天,這時,一陣車輪聲從遠處傳來,片刻,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從雨霧中衝出,駛進了福興坊的大門,在馬車四周跟隨著近百名侍衛,馬蹄密集,濺起片片水花,不等幾名看門仆役反應過來,馬車便迅速駛進坊門,消失在黑夜中。
幾名仆役面面相覷,“好像是楊國忠!”
“沒錯,就是他!”
楊國忠的馬車在福興坊內快速奔馳,光線昏暗的馬車內坐楊國忠神情複雜,他感覺自己和李慶安合作就像上了賊船,此時他想下船卻不是那麽容易了。
他今天剛剛接到兩個兒子的從關中傳來的快信,兩個兒子交給他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當然知道這是李慶安的授意,但是他又有什麽辦法,不乾嗎?兩個兒子的腦袋可捏在李慶安的手上,可如果幹了,他又覺得心不甘,就這麽像狗一樣地被李慶安使來喚去,可算狗,賣了力也會給根骨頭,李慶安到現在為止給過他什麽了?
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句極其遙遠的承諾:‘立功贖罪,既往不咎。’
這簡直是一種對他楊國忠的侮辱,他罪在哪裡?他是堂堂的大唐右相國,是李隆基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就算沒有了貴妃,李隆基也照樣用他,難道跟李隆基就是罪過嗎?
楊國忠心中對李慶安著實不滿,但他又沒有辦法,兒子在人家手上,而且以李慶安現在的實力,搞不好將來自己真的要靠他既往不咎了,楊國忠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綿綿不絕的夜雨使他心中更加沮喪。
“楊相國為何歎氣?”背後有人微微笑道。
原來後座還坐了一個人,若不細看,很難發現他的存在,此人約四十歲左右,是一名中年文士,他便是李慶安的幕僚韋青平,奉命來成都已經十天了,他將是李慶安在成都的聯絡員,今天他接到消息,楊國忠白天已收到了他兒子的信,他便登門拜訪。
他一路見楊國忠憂心忡忡,知道他心中有些不甘,便又笑道:“其實楊相國是在幫自己,李亨若來蜀為主,他第一個就不會饒過楊相國,必殺你立威,這一點,我想楊相國應該比我清楚。”
楊國忠心中又暗暗歎息了一聲,韋青平說得一點沒錯,李亨的到來,將是很多人的悲劇,他楊國忠是第一個。
他緩緩道:“是的,我心中很清楚,但是你們要我做的事情實在太難,憑我一人做不到,所以今晚我帶你去找能辦到之人。”
韋青平笑了笑,便沒有說話了,楊國忠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一事,便囑咐他道:“韋先生,等一會兒見到他,你盡量不要吭聲,此人的疑心很重,我怕他會看出你的破綻。”
“放心吧!我心有有數。”
馬車在雨霧中一路疾奔,片刻,便停在了一座巨大的王宅前,楊國忠的侍衛跑上台階,對門房道:“請稟報王爺,就說楊相國來訪!”
門房飛奔去稟報了,透過朦朧的雨霧,韋青平見在兩盞死氣燈籠的映照下,府門上的牌匾寫著‘榮王府’三個字。
他暗暗點了點頭,楊國忠說得沒有錯,此人才是李亨真正的天敵。
榮王就是李琬,從三年前,他被李隆基封為河東節度使後,屢遭挫折,最後被李亨囚禁在鷹犬坊中,他用重金賄賂了看守才得以逃脫,逃到成都後,他漸漸得到了李隆基的重用,奪走高仙芝的大半軍權,在他看來,繼承南唐的帝位,非他莫屬了,可就在這時,他也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的父皇竟然把帝位傳給了老三李亨。
這個消息激怒了對帝位勢在必得的李琬,他絕不會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拱手讓給李亨。
此時,李琬正在書房裡看書,忽然又家人來報,“楊國忠來了,有急事求見他。”
李琬一怔,楊國忠怎麽來了?當年他和楊國忠曾有一段交情,在關內道父皇暈倒之前,楊國忠曾經向他表態,將支持他為帝,盡管後來因為李慶安和郭子儀的介入使他的帝王夢破滅,不過楊國忠此人倒不錯,值得一交,而且自己來成都後處處得到他的照顧,雖然李琬明白楊國忠是在刻意拉攏他,但有這種實力派盟友,他也很願意。
“請!快請!”
李琬連忙起身,親自迎了出去
府門前,楊國忠等了片刻,韋青平背著手站在他身後,這時,府門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琬大笑著迎了出來。
“楊相國要來我府,卻不派人事先通告一聲,若我正好不在,楊相國不就怪我無禮嗎?”
楊國忠連忙躬身施禮道:“事情緊急,來不及通告殿下,請殿下恕罪!”
“哦!原來如此。”
李琬連忙道:“那快府裡請!”
這時,他忽然看見了韋青平,便疑惑道:“這位是?”
“這是我的心腹幕僚韋先生,剛從漢中來。”
聽到‘漢中’兩個字,李琬的眼皮劇烈一跳,這個地名現在太敏感了,“韋先生也一起來吧!”
韋青平微微一笑:“那就打擾殿下了。”
兩人被請進了李琬的外書房中,兩名美貌的侍妾給他們二人上了茶,一向見到美貌女人就有點走神的楊國忠今天卻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兩個美女,誰都看得出他一臉心事重重。
“楊相國給我帶了什麽緊急消息?”
“唉!讓我的幕僚韋先生說吧!”
李琬的目光又向韋青平望去,韋青平拱拱手道:“我和李亨心腹令狐飛私交極好,這次我去漢中,便是去見了他。”
李琬精神一振,他知道令狐飛原來就是楊國忠的幕僚,他現在是李亨的心腹,從他那裡確實能得到有價值的情報。
“先生快說,令狐飛給你說了什麽?”
韋青平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楊國忠,楊國忠長歎一聲道:“聖上已經給李亨下了讓位的密旨,李亨到了成都,就將即位南唐天子。”
“砰!”地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李琬咬牙切齒道:“做夢吧!只要有我一口氣在,他就休想登基。”
楊國忠也忍不住恨聲道:“我也是這麽想,那李亨登基,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殿下,而第二個要殺的就是我,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和殿下共商大計,絕不容此梟在成都登基,否則你我皆死無葬生之地。”
“嗯!”
李琬點了點頭,他又看了一眼韋青平,便笑道:“韋先生不妨稍坐片刻,我和楊相國想私下說兩句話。”
他又對兩名侍妾令道:“要好好伺候韋先生,聽到了嗎?”
他給楊國忠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起身便出去了,韋青平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嘴角淡淡地笑了,他有一種直覺,李琬必將入甕。
李琬帶著楊國忠來到了他的內書房,將房門緊閉,兩人又見了裡間,這裡不會再有第三人聽見。
李琬這才壓低聲音對楊國忠道:“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你隻管說,我們該怎麽辦?”
楊國忠冷冷一笑,道:“其實辦法倒是有一個,他不是沒有公開頒旨嗎?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哢嚓!”一聲,李琬掰斷了手中的一根玉尺。
霏霏雨霧,夜色如水,但成都南明宮卻上上下下籠罩在一片恐怖之中,靜夜中,老遠便聽見李隆基那衰弱而歇斯底裡的吼聲。
“你們這幫王八蛋,個個都想害朕!把朕害死你們就舒服嗎?告訴你們,沒有這回事,朕就是死也要讓你們先死!”
南明宮內,數百名宦官和宮女人人膽顫心驚,就因為晚上的粥碗裡飄了一點異物,便讓聖上大發雷霆,砸了碗,將做飯的四個禦廚和三個伺候他用膳的宮女全部杖斃,兩名當場嚇得昏過去的宦官也被牽連,被一起拖出去打死。
這怎麽能不讓宮女宦官們害怕,這段時間,李隆基越來越恐怖,稍不如意就殺人,連杖刑都沒有了,凡是輪去伺候他的宮人,最後沒有一個人能活命出來,他簡直就是閻羅王,今天殺了五個宮女宦官,不知誰又會被挑去補充?
內殿裡,李隆基側躺在藤床上,後背的一陣陣疼痛令他心中愈加惱火,他的眼睛像惡鷹一般凶狠,一個個地盯著周圍的人,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是有人想害他,這個人就藏在這些宦官和宮女之中,他一定找出這個人。
這時,幾名宮女簇擁著武慧妃匆匆趕來,武慧妃就是武賢儀,只有她才能勸住李隆基的發怒。
“陛下!陛下息怒!”
武慧妃跪在李隆基面前,哀求道:“沒有人敢害陛下,陛下要保重龍體,禦醫說,陛下若怒,會傷及陛下心脈,陛下忘了嗎?”
“有人要害我!”
“沒有!絕對沒有人要害你,這些都是我的人。”
“你的人?”
李隆基血紅的眼睛頓時瞪大了,嚇得武慧妃一哆嗦,“陛、陛下!”
李隆基一把揪住了她頭髮,狠狠一拳朝她臉上打去,“賤人!就是你想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