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公爵的神智還未完全從甘美的睡夢中清醒過來,他站在那裡,還穿著寬松的晨衣,披散著卷曲的長發,驀地,一聲大喊從上方傳下來:“敵襲!”是敵人!約克公爵馬上就明白過來了,那正是敵人的火船。
他猛地抓住了衣襟,呼喊著自己的仆人,從四處亂竄的船員中穿梭而過,也許有人看見了他,也許沒有,反正約克公爵也沒能注意到,他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艙房,以最快的速度換下了晨衣,他一邊將短柄火槍插入到自己的腰帶裡,一邊不斷地發下命令。
雖然不知道是誰泄露了艦隊的秘密,讓敵人知道他們正在索爾灣補給,但約克公爵很清楚,他們現在正處於一個危急而又緊迫的時刻,聯合艦隊幾乎都還在海灣裡,而他們的敵人卻在海面,在T字頭橫位戰術得到了普遍運用的這個時代,他們簡直就像是被關在羊圈裡的一群羊。
而且因為他們是聯合艦隊,約克公爵並不是唯一能夠發聲的人,雖然不怎麽願意,約克公爵還是馬上找到了那個以佔星術師為名登船的巫師,“你能聯系到那法國……巫師嗎?”他問。
“立刻。”那個巫師乾脆利落地說,就在公爵的面前,他翻開了一面鏡子,對著裡面的影子喃喃自語,對面也仿佛正在等待著他們,鏡子裡的影像浮動起來,而後呈現出一張與鏡子前的人完全不同的臉:“我們遇到了敵人,”對方的巫師說:“沒有討論的時間了,我們要和早晨的潮水爭奪時間……”
“我是約克公爵,”約克公爵說,“讓你們的艾斯特雷斯將軍和我說話。”
維克多.馬力.德.艾斯特雷斯,正是聯合艦隊中法國海軍的統領,一見到他出現在鏡子裡,約克公爵就毫不猶豫地說:“將軍,現在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討論,所以,我希望您能如您們的國王承諾的那樣,給予我們幫助。”
那位法國將軍微微蹙眉,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夠做到您所希望的……”
“荷蘭人的火船正在逼近我們,也許就在幾分鍾後,”約克公爵說:“我們需要靈活敏捷的小船去摧毀它們,在它們點燃我們的船隻之前。”
確實,在聯合艦隊中,法國只有二十六艘大船,英國則有四十六艘,但體型龐大在意味著能承載更多火炮的時候,也意味著變向緩慢,等到它們緩慢地將自己挪移到阻截的位置之前,那些火船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法國的大型戰船雖然不多,但隨行的小型戰船——由那些荷蘭人建造完成的商船改造而成,卻很多,畢竟它們之前就是以武裝商船的規格定製的。
“我會的。”艾斯特雷斯將軍說,“但我們的船只要先出港。”
“你一我二。”約克公爵說,在索爾灣的艦隊總共有大小一百五十艘,這是什麽概念呢?它們就像是張合的貝殼那樣密密麻麻地停泊在畫面上,他們現在要盡快疏散開,這樣才不至於在敵人來襲的時候,只能忍受著炮擊與盟友爭奪一條生路。
兩個統帥的反應與決斷都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的地方,有巫師在,又讓上下命令傳達不再成為一個問題,無論是約克公爵,還是艾斯特雷斯將軍都能夠如同飛鳥一般俯瞰索爾灣的情況,他們一邊注視著鏡子,一邊確定船隻退出索爾灣的順序。
法國人的小型戰船,也就是裝載著40-60門炮的三桅船,輕盈地穿過了林立的桅杆,向著旭日升起的大海而去,它們的敵人首先就是被瞭望員發現的火船,它們在距離較遠的時候,可以隱藏在璀璨的波光中,但隨著距離的拉近,它們就像是鑲嵌在碧玉上的紅寶石那樣顯眼。
之前無論是巫師,還是海軍統帥都想到了,他們要搶在潮水之前,因為荷蘭人正是利用了漲潮的潮水,將火船推向他們,法國人的三桅船迎向它們並且開炮——路易十四並不吝嗇,裝載在這些船隻上的都是新造的加農炮,即便是這樣的小型戰船,最大磅數二十四磅,最小的也有8磅,問題是,雖然路易從未想過要放棄海洋,但法國的海軍發展大大地落後於其他國家,雖然將士勇敢,炮彈充足,但命中率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
火船的數量只有十二或是十三艘,但還是有兩艘火船還是直接突破了法蘭西戰船的防線,撞向了正在向北縱隊航行的英國船隊,英國艦隊上頓時一陣大罵,但這時候沒人能聽到,不管他是盟友還是敵人。
負責後衛的英國海軍將領桑德威治伯爵就是大罵之人中的一個,但他也是無可奈何,說真的,法國人願意伸出援手,而不是看著他們與荷蘭人相互廝殺,就足夠寬和的了,至於戰術與技巧——這都是需要在戰鬥中積累起來的東西,他們或許還要感謝天主沒有讓法國人積累起更多的經驗,不然一個在陸地上與海上都能所向披靡的國家實在是太可怕了。
火船撞上了桑德威治伯爵和另一條船,幸而這兩條船都是裝載百炮的大船,沒有受到太大的影像,它們的考驗還是緊接著火船之後的荷蘭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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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伊特站在自己的“七省號”上,這艘戰船陪伴他近二十年了,有時候勒伊特都覺得它仿佛已經擁有了生命——“七省號”之前已經建立下了赫赫功勳,從四日海戰到梅德韋河戰役,它就像它的主人那樣戰無不勝,無往不利,“希望你仍然能夠給我們帶來好運。”勒伊特說,他站在“七省號”的船頭,舉起望遠鏡,觀察著聯合艦隊的行動,而後發出命令——艦船身上的旗幟表明了它們各自的身份,勒伊特的決定是重點打擊英國艦隊,而不是兩者,或是法國人,但問題是,他所率領的艦隊,他們的長官似乎也有著自己的想法。
也許會有人覺得疑惑,但當時的荷蘭艦隊就如同盤旋在海上的多頭龍,在管理體制上,勒伊特要面對的問題和荷蘭的首相先生所要面對的大致相仿——因為荷蘭人的艦隊也是商業行為的結晶,每艘艦船自誕生之日起所需的錢財都來自於商人繳納的稅金,所以商人們可以對艦隊的行為指手畫腳,甚至派出屬於自己的代理人來控制艦隊,而這個艦隊的代理人與管理者,無論是招募船員,還是維護和建設自己的艦船,造起倉庫和碼頭,又或是走私,劫掠,組織護航艦隊,也都無需向勒伊特請求允許——即便是如同七省號這樣的大型戰船,在商人的眼裡也只是商品而已。
所以在勒伊特的艦隊裡,從來就有著不同的聲音,這次勒伊特堪稱一意孤行地決定突襲索爾灣,是的,他的推測是正確的,但他的意願依然無法獲得所有人的服從,也許那些艦隊的長官認為,英國人固然是荷蘭人的宿敵,但法國人更為可惡,而且他們已經在出其不意上取得了優勢,艦船的數量與質量也遠勝於這支聯合艦隊,所以他們還是分出了一部分,往法國人的艦隊那裡去了。
這種分散力量的行為,實在不夠明智,但勒伊特也只能率領願意聽從自己命令的艦隊,盡可能地拉緊這張羅網,此時勒伊特的艦隊已經形成了一個漂亮的箭頭,射向正在不顧一切地駛向北海的英國艦隊。
而今天的風向也極其不利於英國人,英國艦隊要想從索爾灣海域突圍向北海,正是要向東航行,此時他們需要來自於西面的大風,但今天的風都是從東面而來的,他們舉步維艱,行動遲緩的就像是一隻蝸牛,荷蘭人的艦隊倒是乘風破浪,猶如在海面上飛行的鳥兒。
一等艦船都到了既定的位置,“七省號”就降下原先的旗幟,換上新的旗幟,這意味著勒伊特命令艦船們展開全面炮擊。
沒有親眼見過海上大戰的人,是很難想象那個景象的,此時正是早晨九點鍾左右,陽光耀眼,空氣乾淨,但在三十多艘大型戰船,數百門炮的同時轟鳴之中,從炮口騰起的煙霧頓時在海面上鋪開了一層柔軟的棉絮,這層棉絮忽而濃厚,忽而輕薄,並且不斷地積累起來,遮擋住了船身、桅杆與風帆,船長們攀上艏樓,才能從及時從望遠鏡裡了解到敵我的狀況好決定下一步應該如何做。
船員們在甲板上跑來跑去,他們要不間斷地為每一門炮送上火藥和炮彈,甲板上到處都是傾倒的木桶和盤繞在一起的繩索,硝煙彌漫中更是難以看清,總是會有人被絆倒或是被撞開,又或是相反。
負責炮擊的船員是最緊張,也是最勞累的,他們將炮彈從後方塞入炮膛,又從上方倒入火藥,點燃導火索,而後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炮身因為後坐力而猛然回縮,一群人需要緊緊地拉住固定炮身的繩索,免得它直接撞在後方的艙板上,另外一群人則瘋狂地提起布條纏裹的拖把,伸入炮口擦掉多余的火藥殘渣,這點和最初的火槍十分相似——在多次開炮之後,還要有人不斷地將冰涼的海水倒在火炮上降溫,才能避免炸膛。
清潔炮膛的人一退開,之前拉住炮身的人就一擁而上,將火炮推回到原先的位置,與第一次開炮不同的是,觀測手會就之前在射擊口看到的情況調整炮身的角度和方向,來確保命中率,又或是設法直接轟擊敵人的艦船桅杆,艏樓等重要位置。
范根特注意到了那艘“聖詹姆斯號”,也就是桑德威治伯爵的艦船,他並不知道那正是約克公爵最信任的副手乘坐的船隻,但那艘艦船被火船撞擊後,略微偏離了一點原先的航線,以至於它與其他船隻都有了一個不易察覺但確實存在的距離,范根特作為勒伊特最可信的朋友與下屬,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立即命令他的艦船對“聖詹姆斯號”開始持續炮擊。
范根特的船是“阿姆斯特丹號”,這艘艦船的名字雖然隻來自於一個城市,但它的配置與排水量都與七省號相似,簡直如同一對孿生兄弟,它一樣在下層甲板上有著值得驕傲的十二門36磅重型火炮,連同兩門24磅火炮一起,形成了一列強有力的打擊陣線,更不用說,還有上層甲板與艏艉樓露天甲板的近七十門火炮,在一陣又一陣升騰起來的煙霧中,炮口的火光就像是刀劍折射出來的鋒刃,一閃,一閃,又一閃,每一閃都預示著他們將敵人往毀滅的道路上推進了一步。
在這樣密集的炮擊中,桑德威治伯爵也意識到了自己正在遭遇敵人的全力打擊, 他在艏樓上舉起望遠鏡,想要在煙霧彌漫中尋找一個突破口的時候,一發炮彈呼嘯而來,擦著他的頭頂打在了他身後的桅杆上,桅杆喀嚓一聲就折斷了,倒下來的時候正擊中這位伯爵先生的肩膀,說來他也是好樣兒的,在被自己的下屬拖下艏樓的時候還在發出指令——“聖詹姆斯號”在他的命令下,徐徐轉向,與“阿姆斯特丹號”側面相對,發起反擊。
桑德威治伯爵將指揮權暫時交給大副,而後在另外兩位船員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往上層甲板去,“我的鎖骨可能斷了。”他shenyin著說,“船醫會治好你的。”船員說,他們經過了正在忙於撲滅火焰的幾個人,然後是正在將炮彈送下甲板的另一些人,還有人正撲在船舷邊,不停地從海裡提起木桶,這些水是用來給炮身降溫的。
船醫這裡也正忙碌著,不過他所能做的很有限,他一看到桑德威治伯爵,就下意識地嘖了一聲,簡單地檢查後,他肯定了桑德威治伯爵的估算:“這裡很麻煩,”他說,然後給伯爵上了夾板和繃帶,“您能回去休息嗎?”
“如果我能,當然。”桑德威治伯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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