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國王竟然被一群無恥的叛賊當眾處死,瑪麗王后立刻就昏了過去,不過她很快就在嗅鹽與烈酒的幫助下清醒了過來,繼而詳細詢問了使者有關於查理一世的所有消息,使者後來說,王后一手握著拭淚的絹帕,一手握著十字架,在為自己的丈夫不斷地祈禱的同時,她也堅定地認為,她應該為自己的夫君感到自豪,因為查理一世做出了一個君王應有的可敬姿態,並未玷汙他身為蘇格蘭、英格蘭與愛爾蘭國王,與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的榮譽。
反叛者們一致認為,國王應該經過公正的審判才能確定其罪名,所以查理一世在被擒後,在倫敦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受審——值得諷刺一番的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也是宗教改革後英國國王加冕的地方——查理一世並不承認這個法庭的合法性,他拒絕為自己辯護,也不承認任何罪名,但最後一百三十五位特別法庭成員中的五十九人還是簽署了由叛賊的首領克倫威爾頒布的命令,決定處死國王——也就是他們口中的暴徒、叛國者、謀殺犯與國家敵人。
1649年1月30日,這位可敬但不幸的國王被送上了斷頭台,據說他並不驚慌,面帶微笑,甚至朗誦了一首詩,稱自己為人民的殉道者。、
說到這裡的時候,使者不禁痛哭起來,而瑪麗王后更是再一次昏厥了過去,不過她還是堅持設法款待與回報了這位忠誠的人,這對他們來說可不容易——他們從巴黎逃出來的時候十分匆忙,兩手空空,為了維持國王應有的威儀,安妮王太后已經開始偷偷典當自己的珠寶華服,一時間根本無法顧及丈夫的妹妹與外甥女。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但很快宮廷裡就有了令人不安的流言,人們竊竊私語,亨利埃特公主是個生性殘忍的人,她甚至不為自己的父親哭泣。
這個流言惡意十足,亨利埃特只有四歲,是個被推下椅子也只會大哭的小孩子,她出生之後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唯一的印象不是來自於口述就是來自於項墜上的小畫像。這個年齡的孩子也未必能夠理解什麽叫做死,除非她也曾有過另一段人生。
但路易只能保持沉默,因為他知道流言正來自於王太后,也就是他母親安妮之口——有一些人正在努力促使他與亨利埃特的婚姻,安妮王太后與馬扎然主教卻隻想將法蘭西與納瓦拉王后的位置留作手中最有力的籌碼,沒錯,法國確實有很多敵人,但也有許多希望成為其盟友的人。
他知道自己應該以成年人的理智來控制自己,但還是忍不住一陣煩躁,十歲少年的身體裡總是湧動著熱血,讓他做出許多自己也難以理解的事情,像是命令瑪利.曼奇尼演示據說可以起死回生的魔法,雖然他也很清楚,不可能有這樣的法術,至少不可能出現在被迫隱藏在凡人視線之外的巫師身上——他們的天賦值得稱讚,但讓國王來看,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暴民。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連夜逃亡,遭遇狼人的時候,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現實中的國王與童話中的國王完全不同,他會被臣子無視,會被侍從欺騙,被子民搜捕甚至處死,現在還要面對隻應該出現在噩夢裡的黑暗生物,他亟需一樣可以讓自己安心的東西,當然,他被無情地嘲諷了,命運對他並不寬待。
不過路易也並非毫無收獲,至少他知道了馬扎然的底線比他想象的還要低,而瑪利.曼奇尼所在的家族可能要比他想象的更危險。
但危險也往往意味著力量。
雖然他們擺出了傲慢的姿態,但要說他們真的對世俗的權力一無所求,國王是絕對不信的。
沒有企圖他們就不會與馬扎然成為姻親,看看瑪利的年紀,1642年不正是馬扎然進入樞機院的時候嗎,他們應該就是在馬扎然被黎塞留推薦給路易十三的時候做出決定的,畢竟來自於意大利的瑪麗.德,美第奇王太后失勢後,宮廷裡最接近權力的意大利人也只有儒勒.馬扎然了。他們不但促成了聯姻,還將瑪利.曼奇尼送到馬扎然身邊,充作王太后的侍女, 用心昭然若揭。
路易以為馬扎然不會再允許他與瑪利.曼奇尼繼續相處下去,但讓他沒能想到的是,馬扎然不但默許了他們的往來,還有意鼓勵他們出去走動,路易一開始不明其意,但後來他還是遇見了英格蘭的瑪麗王后——很明顯,主教先生的放任只是兩害取其輕,他擔心的是年少的路易被瑪麗王后鼓動或是說服。
瑪麗王后確實可悲,路易對她,還有亨利埃特公主,他的表妹同樣抱持著萬分的同情,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幫她些什麽,他距離權力還遠得很,就算他能,為什麽不去命令大孔代公爵為他收復巴黎,鏟除暴民呢,也免得大家一起在聖日耳曼萊昂苦苦煎熬。
她是注定要失望的。
但路易的溫柔還是讓她得到了安慰,只可惜有安妮王太后與馬扎然,她的亨利埃特是無法成為法蘭西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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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扎然主教隻將窗前的帷幔掀起很小的一條縫隙,他看著他的小國王,路易站在庭院裡,看著英格蘭的瑪麗王后懷抱著遺憾離去,心中又是安慰,又是酸澀,還有一絲畏懼。
“告訴我吧,”安妮王太后忍不住問道:“什麽讓您這樣擔憂?主教先生,是我的孩子麽,是路易麽?”
“您認為他是被什麽人唆使了麽?”馬扎然說:“不,陛下,我只能說,我以為不可能有天生的統治者……但我好像錯了。”
“您是在指責路易麽?”
“不,我是說,他已經能夠嫻熟地使用所能掌握的東西了,無論是權力,還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