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國王為什麽會這樣想,是因為從勒內.笛卡爾先生的嘴裡,他能夠完全複原這個惡劣事件的整個面目,可能要比那位等候著聽取叛徒臨終祈禱的樂貝爾神父還要多。
勒內笛卡爾先生的敘述被一位守候在門外,聽力敏銳的侍從盡數記下,在他不再擔任這個榮幸的職位,回到他的故鄉裡爾之後,他在回憶錄裡提起了此事,因為描寫的異常詳細還一度被認為是有意杜撰,直到克裡斯蒂娜.亞歷山德拉夫人的懺悔錄重現於世,人們相互比照,才發現這兩者幾乎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一定要說有什麽不同,大概就是笛卡爾先生的敘述,因為他確實憐憫著這個顯赫而又悲哀的學生,在一些措辭上有所偏向。
濟安.裡納爾多.蒙納爾德西侯爵,不必多說,自然是個不容置疑的美男子,而且他性情和善,善於詩歌與決鬥,被許多貴女傾慕,有人說,他身上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做了克裡斯蒂娜夫人的情人,這點實在是太糟糕了,因為這位前女王身上背負著很多罪名,像是貪婪、虛榮、喜好揮霍就不去說她了——這是事實,前瑞典女王曾經在即位以來的十年間冊封了十七個伯爵、四十六個男爵和四百多個低級貴族,並賣掉或抵押了價值一百二十萬瑞典銀幣的財產來繳付他們的俸祿——在退位後她依然縱情享樂,在音樂與藝術上拋費了幾乎所有的收入,她來到巴黎,名義上是請求法國國王作為中間人,向瑞典國王追討她的領地收入,也並不全都是為了掩飾。
當然,還有更多的罪名被加在這位女性身上,她喜歡穿男裝,不喜歡做女人的裝扮,還有一個女性密友,有人說她是個同時有著男女特征的畸形人,但極具嘲諷意義的是,又有人說她與一個樂師,一個紅衣主教有著曖昧的關系,也許是真的,因為路易也聽說過那位教廷親王的名字,反正在人們的心目中,她不但不值得尊敬,也不值得相信。
這樣的認知無疑直接影響到前女王以及她身邊的人,路易感同身受,因為他在到處流亡的時候,也同樣不敢對身邊的人付出十足的信任,因為他根本給不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隨時可能投向能夠給他們利益和榮譽的人,所以國王從一開始就將視線投在了那些不被主教或是公爵們看中的小人物身上,就像是他現在依然信任柯爾貝爾勝過富凱。
蒙納爾德西侯爵自然是後者,他也許曾經真的愛過這位女王陛下,但自從她失去了王位之後,情勢急轉而下,她甚至連日常支出都需要向國王和樞密院伸手討要,更別說她身邊的人——他們幾乎看不到未來,既然如此,也不怪他們會想要選擇另一條捷徑——路易猜到瑞典國王,也就是克裡斯蒂娜夫人的表兄是如何說服這位統領的,瑞典每年都能從法國拿到一百萬裡弗爾的收入,因為法國要用它來製衡神聖羅馬帝國,那麽同樣的,克裡斯蒂娜夫人很有可能被充當砝碼用於國與國之間的交易,他們的下場未必美妙;另外,若是這位年輕的爵士回到了瑞典,一樣可以加入國王的軍隊來博取功勳,難道不比做一個貴女的裙下之臣更榮耀嗎?
不過路易覺得,這位瑞典國王只怕也沒太在意這位侯爵,不然的話,他至少應該矯飾一下,也不要那麽急切,設法找到另一個理由,而不是就這樣直接派遣了一隊侍臣來巴黎,堂而皇之地將主教的謀劃扼殺在搖籃裡。
克裡斯蒂娜.亞歷山德拉當時已經猜到了她身邊有了叛徒,而知曉此事之人並不多,
她先去了阿維農,是因為她要籌謀一個騙局——她有意給馬扎然主教寫了一封據說十分重要的信件,信件中提到了一個可靠的人,一個瑞典官員,他掌握著一些證據,能夠讓樞密院的大臣們重新傾向於前女王而不是現在的國王——這封信她一共寫了六份,每份的名字都不一樣,然後分別交給她懷疑的人送了出去,幾天后她聽說那個官員果然被抓了,她就知道是愛人出賣了她,但這時候她依然沒有輕舉妄動,她在神父的幫助下,明面上離開了阿維農,卻在不久之後就回到了這座城市裡,在她的指揮下,一些人抓住了與蒙納爾德西聯系的人,這些都是有證據和證詞的。 然後她就回到了楓丹白露,在這裡要提到兩個關鍵人物,或是說一對關鍵人物,那就是弗朗西斯科.桑蒂尼裡兄弟,他們是前女王在拜謁羅馬教皇的時候,在佩薩羅遇到的一對兄弟,他們愛慕著克裡斯蒂娜夫人,所以甘願跟隨她以及為她效勞。
當晚克裡斯蒂娜夫人在楓丹白露宮召見了蒙納爾德西侯爵,她就此事責問了她的愛人,而蒙納爾德西侯爵或是因為太過自信,又或是因為太夠天真,竟然一力狡辯他並不是出賣了前女王的人,並且發誓說,如果他是叛徒,他就去死,這樣的話無疑讓克裡斯蒂娜夫人又恨又怒,她馬上拿出了所有的證據,宣判侯爵死刑。
侯爵當時就慌了,他跪下向克裡斯蒂娜夫人祈求原諒,但克裡斯蒂娜夫人的回應是叫來了聆聽其臨終懺悔的神父,以及兩個凶手,蒙納爾德西侯爵沒有束手就擒,哪怕一開始的時候他因為手無寸鐵而受了傷,他從房間跑到走廊裡,匆忙地套上了一件用於裝飾的盔甲,憑借著這個在各個房間裡逃來竄去,整整幾小時,從夜晚到天亮,但最後還是被弗朗西斯科刺死。
據說因為他套了盔甲的緣故,受到的傷多但不致命,最後雖然說是被刺死的倒不如說是被折磨而死的,就連樂貝爾神父都不忍心看著他這樣下去,他甚至跪下來哀求弗朗西斯科兄弟,但我們都知道,無論男女,在面對情敵的時候總是最殘忍,弗朗西斯科沒有手下留情,克裡斯蒂娜夫人也只要求他將侯爵埋葬在教堂裡,她拿出了一筆錢,讓神父為他舉行一場贖罪彌撒。
對於法國人以及瑞典人來說,這不單是個醜聞,還是一樁罪行,現在克裡斯蒂娜夫人正在等候最後的判決, 具體就要看路易如何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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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路易仍然需要與馬扎然主教商討,因為就如上面所說,瑞典可以說是法國人為了掣肘神聖羅馬帝國而予以源源不斷的支持的一個國家,馬扎然主教甚至想過,通過婚姻將其收入囊中,但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可能,那麽,要為了克裡斯蒂娜夫人讓如今的瑞典國王心生不悅嗎?這個就要多多考量了。
“那麽對您自己來說,”主教先生說:“您是想要偏向於哪一方呢?”
“克裡斯蒂娜夫人。”國王說。
“理由與您不願意接受克倫威爾相同嗎?”
“可以這麽說。”
“那麽就這樣吧。”主教先生說。
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路易很想要知道主教先生究竟是怎麽想的,是的,不將這位夫人送入修道院,瑞典國王會不滿,但若是這位夫人還在,那麽她,以及她的後代依然是對這位君王的一個威脅,畢竟瑞典從卡爾九世來是,除了叛亂和被廢黜的君王后裔,瓦薩王朝持有的瑞典王位始終以父終子及的方式傳承。
之後的審判就不必多說了,就克裡斯蒂娜夫人與那位侍從的記載來看,為前瑞典女王辯護的律師說,她有權利審判自己的臣民,哪怕她已經退位,但作為一個極具責任感的女王,她雖然拋卻了這個尊貴的身份,在思想與靈魂上,她依然是個女王,所以,她處死蒙納爾德西侯爵,一個叛徒的行為完全合法。
勒內.笛卡爾的請求得到了一個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