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代親王一旦做出決定,那麽接下來的事情也要開始了。
首先就是要將密探分出一部分到波蘭去——因為波蘭之前與法蘭西間隔著一整個神聖羅馬帝國,所以法蘭西的力量在那裡並不強,神聖羅馬帝國則恰恰相反,只是還是相同的問題,那就是密探不敷足用,他們現在幾乎都分散在荷蘭與佛蘭德爾,畢竟最新征服的領地往往也是最容易掀起叛亂的地方,路易現在拋出去的總督,將領與行政長官,將來都是要被重用的,不可能白白地耗費在這種地方——像是洛林曾經發生過的那件事情,國王絕對不允許它再出現。
“如果我將這件事情交給您,夫人。”路易轉過身去問道:“您能處理妥當嗎?”
若是其他大臣看到他們最新上任的王室夫人竟然也參與了這樣重要的會議,準會大吃一驚,雖然王室夫人參與政治早有先例,但這也需要積累自己的權威與國王的信任,孔代親王微微動了動,但還是什麽都沒說,他應該習慣國王的奇思妙想,尤其是在這麽多年之後——國王並未在政務與國事上犯過什麽大錯。
“我想我能。”蒙特斯潘夫人驕傲地說,她興奮地面孔通紅,雖然昨晚國王沒有與她同房,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語,但國王送來的一串鑽石項鏈足以抵消這點不快,給那些幸災樂禍的貴女們一個好看,可惜的是她們不可能知道她在國王這裡還承擔著這樣的重任。
“您確定?”奧爾良公爵神色冷漠地道:“據我所知,波蘭的貴族議會成員能夠發言的人一共有二十三名,能夠掌控局面的有八名或九名,他們施行的是一票否決制度,而我們做出決定的憑據將全都要看您提供的情報,您確定您可以?”
“我的密探會比您的密探更可信,更迅速,”蒙特斯潘夫人尖銳地反擊道:“您會看到他們的情報有多麽正確——我擔保他們絕對不會犯下那麽一個最小的錯誤,不然我就隨便您怎麽懲罰我。”
奧爾良公爵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書桌後的路易,他的王兄看似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筆上的羽毛,雖然蒙特斯潘夫人堅持不願意說出她是如何建立起自己的密探隊伍的,但只要波蘭事了,他們對比情報來源,就可以知道那些密探究竟來自於哪裡了,畢竟密探們探查情報的來源往往也與他們的身份有關,就像是同一件事情,奧爾良公爵、達達尼昂伯爵與米萊狄夫人的密探們闡述的內容肯定都不一樣。
“沒關系,”路易說:“我們可以接受一些損失。”在孔代親王被推舉為波蘭國王之前,收買、賄賂甚至刺殺,這些支出別說是法蘭西的國王,就算是孔代親王也能承受,不管怎麽說,那是一個王國,而且孔代親王在荷蘭與佛蘭德爾也劫掠了不少城市,還有國王的賞賜——一旦他成為波蘭國王,那麽他在法蘭西的領地也要交還王室,這是路易和他說定的。
“您需要一支軍隊。”路易對孔代親王說。
“我需要一支軍隊,是的,”孔代親王說:“但人數不能太多,而且不能都是法國人。”
“紹母貝格將軍願意提供一部分,你還可以從瑞士雇傭一部分,”路易突然笑了笑:“但若是你身邊只有幾個法國人,波蘭的貴族們雖然會覺得安心,但也會懷疑……”
“您就和我大吵一架好了。”孔代親王也笑容可掬地說道:“反正之前我就曾經犯下過叛逆的罪行,在對荷蘭與佛蘭德爾的戰爭中又建立了太過顯赫的功勳,他們一定不會懷疑您對我的忌憚,以及我心中的不滿——對於那些波蘭人來說,他們原本就是一些輕蔑王權的罪人,他們的國王對他們,他們對他們的國王,就像是一群貪婪的鬣狗與一隻瘋狂的獅子,他們一定會以為別人也是如此。”
“我是不太願意這麽做的,好先生,”國王親昵地說:“不過也只有這樣,您獲勝的幾率才會變大。”
“您或許還可以……”奧爾良公爵插嘴道:“生幾次病什麽的,”他說:“相比起強壯年輕的小洛林先生,他們一定會更想要一個虛弱的國王,免得他有過多的精力與他們爭奪權力。”
“這是個好主意,”路易說:“我會讓我的禦醫給您幫個忙,保證誰見了您都會覺得您是個命不久矣的人。”
“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麽感謝您。”孔代親王品味著國王的話,一邊恭敬地說道,當然,不僅僅是國王的禦醫,還有之後那些不為人知的支援與……他抬起頭來與國王對視了一眼,說真的,他的妻子,也就是黎塞留的侄女大概是無法得知其中內情的,因為她一定會認為這是國王的陰謀,在孔代親王率軍往荷蘭的時候她就吵鬧過一次,而這次——孔代親王不由得起了一身輕微的顫簌,一旦他接受了波蘭的王位,交出領地,那麽他就真的毫無退路了,不,不單單是他,還有他的兒子,昂吉安公爵也是如此——他是43年生人,今年三十歲,在投石黨叛亂的時候,他被迫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四處流亡,後來又與孔代親王一同避往西班牙,成年後更是成為了孔代親王最得力的下屬,戎馬倥傯多年……
“昂吉安公爵要和我一起走,”孔代親王說,“我需要他,一個父親的兒子應該不會引起多少警惕,但他的兒子,陛下,是否可以留在凡爾賽?”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快速地掃視了奧爾良公爵一眼,奧爾良公爵的長女是62年出生的,他的長孫則是68年出生的,雖然年紀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差錯,但兩者之間的婚約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旦他成為了波蘭國王,真正的國王,奧爾良公爵的女兒就會是波蘭王后。
只要路易十四還沒有決定下來——和大公主伊麗莎白所要面對的那樣,奧爾良公爵的女兒也一樣要接受一門門當戶對,或者說出於政治目的的婚姻,據說已經有幾個使臣在打探這位郡主的情況,不過因為有王太子路易在前,她還不是最矚目的那個。
“您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路易示意了一下,邦唐拿過了基本謄抄好的文書,分發給房間裡的人,這裡是波蘭王國內部的大概情況。
雖然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對外界的局勢有一定了解,但經過整理和細化之後,波蘭所謂的“施拉赤塔”,也就是貴族議會成員們所構成的權力體系,變得更加地一目了然。
與唯一王權的法蘭西不同,波蘭的貴族議會成員擁有極其巨大和廣泛的權力——他們有起義或說是叛亂的自由,只要他們認為國王侵犯了他們的自由;他們可以采用自由否決權,一個人就可以反對其他所有人,否決議會所制定的任何規定,或是做出的決定;他們還可以隨心所欲地與任何一個國家或是勢力結盟。
他們可以建立自己的軍隊,可以在重要事務、稅收(更改現有稅種或是征收新稅)上否決國王,還有外交事務或是律法,甚至是他們人認為不合法的任何法令。
那麽就有人要問了,國王擁有什麽呢?呶,大概就是女修道院條約——也就是由最初的亨利國王與貴族們約定的,用來限制和約束國王的條約。
也不怪當初瓦盧瓦的亨利三世隻做了一年的波蘭國王,就不堪忍受地回到了法蘭西……
而且即便國王願意忍聲吞氣,默默煎熬,只為了那頂王冠,看看約翰二世吧,他是直接被廢黜的,然後再看看他的下一任,那位可悲的米哈爾陛下,那些波蘭貴族難道還會佔卜,預測到他很快就要去見上帝嗎?當然不,這位的下場可能不比約翰二世好。
想到這裡,路易也難得地猶豫了一下:“波蘭的局勢確實難以把握,”他看向孔代親王:”我們或許可以設法讓約翰二世重新回到波蘭。”
那位差點被阿蒙做成火腿的約翰二世68年就跑到法國尋求庇護,那時候路易正忙於戰爭,所以就把他塞給了拉裡維埃爾主教,那位主教先生回報說,把他送到了內維爾的聖馬丁修道院。
據說他在那裡做了一個修士,過著平靜的生活,身體康健,心情愉快——雖然阿蒙對這個人類頗為不屑,但從路易十四了解到的情況看,這位國王也不是那麽平庸,他和俄羅斯人打過仗,差點和瑞典女王克裡斯蒂娜結了婚,後來他到了維也納,作為一個外交大臣,加入了神聖羅馬帝國的軍隊,與法國人作戰,只是那次他的軍團在戰場上失敗了。
他曾經試圖求取哈布斯堡的公主,統治庫爾蘭,只是都沒能成功,後來他來到西班牙成為了葡萄牙總督,卻被黎塞留主教的密探抓住,秘密囚禁了兩年,才被人解救出來,
41年他加入了耶穌會,43年成為紅衣主教,47年又辭去聖職,成為了波蘭國王。
波蘭的衰敗並不能全都怪責在他身上,他曾經挫敗過哥薩克起義者的進攻,也曾與瑞典人英勇作戰,問題是,當時不但有施拉赤塔處處干涉、牽製——最糟糕的時候他們甚至無法獲得補給和軍備,還有勃蘭登堡與特蘭西瓦尼亞大公的威脅,雖然俄羅斯,丹麥和荷蘭都站在波蘭這邊,但他們並不願給予真正的支持——或者說,他們同樣心懷叵測。
約翰二世可以說是一個悲劇人物,但就是這樣一個人,路易不會把他視作第一人選,孔代親王也是如此,國王才提起約翰二世,他就搖頭拒絕:“我願意去試一試,”他說:“您那時候對蒂雷納子爵說的話,他也曾經轉述給我,是的,陛下,您說的很對,當我妄想著法蘭西的王位時,我就是一個可恥的叛賊,但當我被施拉赤塔推舉為國王的時候,我所對他們做的就是上帝和法律所允許的——也許正是天主厭惡了他們的下作行為,才將這個機會交付在我們手裡。”
“您若是願意,那是最好的。”路易說:“讓昂吉安公爵的兒子留在這裡,他可以與王太子與奧爾良公爵之子一起住在凡爾賽,我的母親和妻子都會好好地照顧他的。”
“萬分感謝,陛下。”孔代親王站起身來,行了一禮說道。
“我相信您,先生,波旁家族的旁支會在波蘭枝繁葉茂。”路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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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孔代親王又是歡喜,又是擔憂地離開了國王的房間,在黃昏尚未到來時,克拉倫登伯爵來了,這位雙鬢霜白的老人請求覲見國王——有關於約克公爵的事情路易並不想隱瞞他曾經的嶽父,以及查理二世,想來約克公爵這次即便能夠回到倫敦,等待他的也不會是什麽好事,他能對亨利埃塔公主滿懷怨恨,難道還會敬愛自己的兄長,憐憫他的小侄子?
看了一眼擺在他面前的小瓶子,以及裡面閃光的小瓶子,克拉倫登伯爵無話可說,作為一個追隨查理二世近二十年,在他流亡在外時也不離不棄的忠誠之人,他當然不會像是一個無賴那樣抵賴或是推諉——而且路易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約克公爵與查理二世的關系在王后懷孕生子之後已經惡劣到了極點,查理二世在約克公爵還在北海的時候就冊封了自己的兒子為威爾士親王,也就是王太子,約克公爵的美夢頓時化作泡影,而他的新婚約讓大臣們擔心他會成為一個天主教國王,支持他的人並不佔優勢,發現受騙的約克公爵甚至和查理二世爭吵過,只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路易對這位老人還是有些同情心的,他沒有多說什麽,就讓盧瓦斯侯爵帶克拉倫登伯爵去巴士底獄——約克公爵當然不可能被留在法國,現在英法勉強還算盟友。
約克公爵雖然說是受到了審問,但他沒有受刑——國王的教士只是帶著他看了看刑具,監室和一個鐵面罩,他就什麽都說了——當他意識到雖然路易不能殺了他,但可以按照查理二世所期望的那樣,把他永遠地囚禁起來之後,他的憤怒和勇氣就一起消失殆盡了。
即便如此,卡拉倫登伯爵看到他的時候,也差點沒認出他,短短幾天,這位公爵就消瘦蒼白的就像是忍受了好幾年的折磨,他毫無胃口,輾轉難安,就怕路易十四與查理二世達成約定,把他留在巴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