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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路易十四》第289章 阿方索小堂
2020年7月5日星期日——一個傻瓜的法蘭西遊記(4)

 凡是要到法國去的,必然要去巴黎,要去巴黎的,必然要去凡爾賽。

 作為一個窮困而又大膽的人,我不準備付給旅行社65歐元來讓他們將我從巴黎送到凡爾賽,當然,為了省掉這筆小費用,我給出的代價是一張12歐元的火車票,因為迷路從三公裡變成了三十公裡的步行路程和一雙因為穿了不適合的新鞋與長途跋涉而鮮血淋漓的腳。

 我起初的想法並沒錯,因為從火車上下來,就可以看得到一條掩映在層層綠蔭下的大步行道——這條步行道的左右側鑲嵌著兩對一掌寬的黃銅線,它們原本是四條軌道,在十七、十八世紀的人們還需要用馬車代步的時候,凡爾賽每日的拜訪者數以千計,路易十四就命令工程師在這裡建造了一條有軌馬車道,而且還是雙馬車道。

 但自從汽車誕生後,這條軌道就被廢棄了,不過您們也知道,法國人對路易十四的一切都狂熱得令人發指,他們盡可能地保留下所有與那位太陽王有關的東西,於是他們就將這四條軌道撬起,在裡面灌注水泥,而後重新壓上翻過來放置的軌道,原先的軌道是個口向上打開的U字,翻過來就變成了平面的寬銅線。

 現在這條道路上只允許步行,而且就我看到的,所有的人都盡可能地避開路面上的銅線,當然,他們並不都是法國人,或者明確地說,他們大多都是外國人,但就算是最粗魯的美國人……嘿,你知道的,為了所謂的自由,他們能夠做出最蠢最下作的事情來,可在這裡,他們就得老老實實的——我想這和某種傳聞有關。

 我看了看周圍,據說在凡爾賽有著最多的退役軍人,也許是太陽王最先設立常備軍就是從凡爾賽挑選士兵,所以凡爾賽與附近的裡摩日人大多都會選擇在高中或是大學畢業後從事軍職,就連女士也不例外。

 任何一個敢於在凡爾賽胡作非為的家夥,都是要立刻,馬上和隨即挨上一頓好揍的。

 我得說這真是令人欣慰。

 隨著人流往前走上幾分鍾,就能看到分岔的小路,路邊是白牆面,張著深藍色雨篷的咖啡館或是餐廳、書店、紀念品店等等,不過我沒有走進去,因為從這裡,我們就能看到凡爾賽宮了。

 凡爾賽宮有著一個很著名的別名,“黃金、白銀、象牙與水晶。”黃金和白銀不必多說,就是妝點在門框與窗框上的金銀箔與飾品,象牙指的是從台階而始,延伸到地面、柱子,至天頂終結的白色大理石,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大理石因為空氣與水汽的腐蝕而微微有些發黃,卻要比原先的純白更多了一些溫潤典雅的韻味,也讓這座龐大如同小城的宮殿就像是由象牙砌築的。

 水晶就是在凡爾賽宮裡無處不在的玻璃和鏡子,在太陽王建造凡爾賽宮的時候,玻璃和鏡子的價格還未低廉到現在這個地步,雖然在傳說中,路易十四將靈魂賣給了魔鬼,依靠巫師們的幫助在玻璃與鏡子的產出上有了很大的發展,但我們都知道那只是胡說八道——我想應該是這位向來寬容敏銳的國王一定是有幸遇到了一些不為人所知但才能兼備的工匠或是學者。

 從火車站走到凡爾賽宮的腳下並不遠,也就是我說過的,三公裡左右,然後,從這裡可以看到極具盛名的三百三十九階台階,大概就等於十五層樓或是十六層樓的高度,這個高度對老人,孩子和殘疾人都不太友好,曾經有人提出過,要在凡爾賽宮的左側或是右側加裝電梯,但這個提案雖然每年都要被提上一次或是兩次,也許更多,但從來就沒有通過過。

 所以在這裡你們可以看到另一個有趣的景象,那就是和凡爾賽宮一樣常駐於此的抗議人群。

 接下來,就是我犯蠢的時候了,原本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安安穩穩地沿著那三百三十九三十九級台階,去達成我十二年來最大的夙願,但我的好奇心並不允許我這麽做——我看見一群穿著色彩鮮豔的半透明防曬服,戴著帽子,穿著運動鞋露出一雙毛腿的美國人,正在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眾所周知,凡爾賽原本是一塊沼澤地,在買下凡爾賽後,從路易十三開始國王們就不斷地燒毀密林,填埋沼澤,路易十四籌建新宮的時候,就有人就有人建議他就原先的狩獵行宮擴建,但路易十四沒有同意,他另外選擇了一塊廣闊的地方,就是這裡。

 這裡距離原先的狩獵行宮不遠,雖然也是一處窪地,但它卻連接著丘陵群,這也是為什麽凡爾賽宮的大運河可以無需高架水渠,就可以直接從塞納河引水過來的原因。

 這些美國人打算的就是,不去和其他人那樣攀爬台階,而是從右側較為平緩的坡地攀上去,而後往北走,走到大運河與塞納河的交界處,再從那裡往凡爾賽宮走,就是說——與其他遊客相反。

 我當時覺得這真是一個好主意,諸位,全當我被魔鬼迷了心吧。

 在地圖上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段,在真實的世界裡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我們在下午一點的時候開始另辟蹊徑,以為一兩個小時後就能抵達終點,但誰知道我們一直走到了太陽落山,四周變得黑沉沉的也沒能看到大運河,活見鬼,凡爾賽宮每年都有近一千萬人的遊客,人呢?為什麽這兒只有我們?

 那時候我們又累又餓又渴,什麽話都不想說,我都在想要不要露宿一晚上,然後看情況是不是要打報警電話,但就在我左右張望,想要找一塊平坦的地方時,我看到了燈光。

 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上帝在回應我的祈求,我飛奔而去,天哪,那果然不是幻覺,那是一座小禮拜堂。

 我都不知道這裡怎麽會有一座小禮拜堂,裡面有個很好心的神父,他接待了我們,給我們水和麵包,芝士,還有一些即食火腿,我狼吞虎咽一番後才來得及慢慢打量——這是一座小堂,毫無疑問,但華麗的程度甚至不遜色於我在巴黎看到的聖路易禮拜堂,它應當也是一座哥特式建築,因為我看到了拱頂與彎曲的肋架,基座牆面至少有十英尺,沒有窗,所有的窗都需要抬頭仰望。

 那些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一時間我看不出花窗描繪的是哪個故事,應該是個聖人。

 我從第一面花窗看起,那上面描繪了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和他的母親,旁邊天使環繞,分別捧著王冠與權杖,還有聖球,這是在說,畫面中的嬰兒,應該是個國王或是皇帝,但除了聖路易,我不知道還有那位國王曾經被封聖……我正要猜想這個國王是不是聖路易的時候,卻看到花窗的圍邊是紅底金城堡,這個圖樣我在葡萄牙王室的紋章上看到過。

 等等!這就太奇怪了,在凡爾賽,法蘭西最瑰麗的寶冕背後,卻有著一個與葡萄牙王室有關的小禮拜堂?

 我恢復了一點氣力,就站起來,一扇花窗接著一扇花窗地看過去——第二幅花窗是一個孤獨的小國王,他一個人坐在寶座上,座下大臣無數,卻沒有一個人朝他看,他們只看著他身邊的貴婦人,現在我已經能夠猜到她是國王的母親,王太后了,王太后為幼子攝政並不罕見,但我也發覺了,王太后,無論是在第一幅,還是第二幅,都沒有看著看著小國王,第一幅裡她看著地面,第二幅她看著另一個嬰兒。

 第三幅花窗王太后消失了,一個大臣站在了成年了的國王身邊,大臣們的視線終於落在了國王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我隱約感到一陣無來由的歡喜,但幾分鍾後,我的心就變得沉重起來,國王倒下來,他的身邊不再簇擁著大臣和將領,只有仆人和醫生。

 第五幅令人感到迷惑,因為在國王的床邊,主教正在為他行臨終聖事,仆人哀泣流淚,但國王的手正從床單下伸出來,放在一個幼小的女孩頭頂,女孩的乳母在畫面的一角,伸出手來,似乎在祈求,也似乎在時刻準備著將女孩帶走。

 第六幅,我看到是一個國王和他的王后,他們身披皇室藍色底金百合的冕袍,頭戴王冠,手拉著手,他們身後就是一座小禮拜堂——難道正是這對法蘭西國王與王后建造了這座小禮拜堂?

 “這是路易十五和他的妻子,葡萄牙的伊莎貝拉公主,也是路易十五的王后。”

 我轉過身,看到方才接待了我們的神父,那些美國人也跟在他身後,他們一定很好奇,我也是。

 “我可以知道一下,”我問:“他們為誰建造了這座禮拜堂嗎?”

 “葡萄牙的國王阿方索六世。”神父說,這個名字讓我感到陌生,神父笑了笑,顯然很能體會我的感受,太陽王以一己之力,壓製得同時代的君王如同白晝時分的星月一般黯淡,大部分人或許隻記得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因為他竭盡全力與路易十四做了一生的敵人,或許還有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因為這家夥也夠傳奇的,他是太陽王的親眷,但起過篡位之心,後來更是淪為叛國的逆賊,他還以西班牙將領的身份和法國打仗……最後卻是路易十四沒有一點猶疑地將他送上了波蘭國王之位。

 雖然現在大家都明白,這只是一次哈布斯堡式的操作……無論如何,波蘭王室在2020年還姓波旁沒錯。但誰都要感歎一聲,太陽王的心胸與魄力確實無人可及。

 “阿方索六世是伊莎貝拉王后的伯父,公主的母親,薩伏伊公爵之女曾經是阿方索六世的妻子,但後來阿方索六世沒有生育能力而被宣判婚約無效,後來她又嫁給了阿方索六世的弟弟,佩德羅二世。”一個美國女孩突然補充道,當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時候,她聳了聳肩,“我挺喜歡太陽王的,所以就看了點和他有關的歷史。”

 “我也喜歡太陽王。”另一個女孩說:“但我真不知道阿方索六世是誰。”

 “一個可憐人吧。”先前的女孩說。

 “但為什麽伊莎貝拉王后要在這裡為自己的伯父建造一座禮拜堂?”一個美國男孩問出了我的疑惑。

 那個女孩猶豫了,她小心地瞥了一眼神父:“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真的,也許只是一個傳聞。”神父沒有說話,女孩就看向了花窗——倒數第二幅,幾乎被床單完全掩去的人。

 “據說那時候太陽王正在為王太子小路易選擇妻子——當時伊莎貝拉公主也在選擇范圍內,並且可能性很大,而且葡萄牙當時急需有一個法蘭西王后,但問題是,當時阿方索六世雖然疾病纏身,但還活著,他活著,佩德羅二世就是攝政王,誰也不知道阿方索六世,或是有人借他的名號,將佩德羅二世拉下王座,到那時,伊莎貝拉公主就只是一個囚徒之女……”

 我,還有其他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頓時覺得這座禮拜堂前所未有的陰寒——“有許多人去‘探望’了被軟禁的阿方索六世,包括王太后和裡斯本大主教,但阿方索六世始終沒有自願下地獄的意思……”女孩的視線停留在那幅花窗上,那個幼小的女孩,背對著人們,但可以看得出她有多麽地惶恐不安,她幾乎是蜷縮起來的。

 “後來,阿方索六世因為飲用了太多烈酒而死,但據說他在死前祝福了伊莎貝拉公主。”

 女孩說完,禮拜堂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歎息了一聲:“也就是說,沒有他的犧牲,伊莎貝拉公主就無法成為法蘭西的王后了……”他停頓了一下,伊莎貝拉王后在史書上也有一席之地——太陽王一手創立的醫護體系與公學體系就是這位曾經處處受到質疑的王后繼承甚至進一步普及的,所以她的畫像都時候比她的丈夫路易十五還要常見。

 也有人低聲說:“難怪伊莎貝拉王后和路易十五為他修建禮拜堂,這真是他應得的,這根本就是聖人的行為吧。

 “路易十五陛下與王后陛下確實有意為阿方索六世尋求封聖的機會,但很可惜,那時候教會正陷入一場大動亂中,這件事情就拖延了。”神父突然說:“不過伊莎貝拉王后的子孫從未放棄過——也許今年您們就能看到又一位新聖人被列品了。”

 人群頓時輕微地騷動了一陣,我也很驚訝,沒想到竟然會誤打誤撞地在這裡見證了一個新聖人的誕生。

 “那麽說那件事情是真的嘍?”一個人問道。

 對這個無禮的問題,神父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你們今晚可以在這兒休息,”他說:“明天我會帶你們去大運河。”

 第二天那位神父果然帶著我們去了大運河,原來這座禮拜堂就位於大運河與塞納河交界處的矮樹林裡,這裡人跡罕至,我們真實太幸運了。

 神父不曾要求我保密,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將這件事情記敘下來,雖然它與太陽王沒有和凡爾賽沒有多少乾系,但……我覺得,在太陽王的光輝下黯淡無光的星辰之中,這顆星辰雖然雖然很快就墜落了,但它最後那一瞬間的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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