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龐西埃女公爵背對著洛增伯爵,臉上紅暈未散,眼中卻結上了冰霜,作為貴女中的首領,她甚至要比王后,王太后更習慣與擅長那些勾心鬥角之事,畢竟前兩者有太陽王庇護,她可沒有,或者說,她的地位並不在前列,她望著投在地板上的月光,莞爾一笑,就連呼吸都沒不曾變得急促:“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呢?親愛的。”
洛增伯爵輕輕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她轉過來,讓她面對自己,“確實只是一個傳言。”他假惺惺,甜蜜蜜地說道:“我一開始的時候,也感到驚奇,但夫人,近幾年宮廷裡一直有這樣的謠言,他們說,瑪利.曼奇尼是個女巫,在國王在敦刻爾克受傷的時候,險些不治,是她與魔鬼做了交易——不,應該說,是國王與魔鬼……”
“夠了。”女公爵說,一邊將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如果是那些對蒙龐西埃女公爵真正了解的那些人,一看到她這樣做,立刻就會閉上嘴巴了,但洛增伯爵——他一直認為,蒙龐西埃女公爵如他之前玩弄過的女性那樣,是個目光短淺,心性不堅的人,這句話或許也沒錯,因為蒙龐西埃女公爵的父親加斯東公爵一直十分厭惡這個女兒,當然也不會關心她,教導她,她的幼年時期雖然在盧浮宮的宮廷中度過,但路易十三和安妮王后也不會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去認真的教育她,不誇張地說,蒙龐西埃女公爵的很多知識甚至是跟著路易十四的大公主與大郡主一起上課後才獲取的。
但要說她在政治上一無是處,那也是大錯特錯,她有野心,也有魄力,在發現事不可為的時候,她做出決定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快——就像是國王在第一次投石黨暴亂的時候回到巴黎,她毫不在乎對方是個有婦之夫,與孔代親王你來我往,好一派郎情妾意,甚至為孔代親王背叛了自己的父親,但孔代親王一旦不再有登上王位的可能,她就毫不猶豫再次投向了自己的父親;加斯東公爵失勢後,路易十四派出達達尼昂伯爵做使者,揭穿了加斯東公爵借著為她管理領地時中飽私囊的惡行,她又順水推舟般地斷絕了與父親的關系,回到盧浮宮,甚至在加斯東公爵死後,以“奧爾良之女”的名號,為新的奧爾良公爵菲利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排除了不少麻煩和障礙。
所以說,這位女公爵,至少是一個相當識時務的人。但洛增伯爵並沒有意識到這點,也是女公爵的態度與感情迷惑了他,要說蒙龐西埃女公爵有沒有被這個年輕人打動呢,當然有,在怎樣令女性愉快上,洛增伯爵遠勝過她之前任何一個愛人,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要為洛增伯爵謀一個職位,贈給他一大筆錢以及一個城堡,作為法蘭西最富有的夫人,她絕對不會在這方面虧待洛增伯爵,但:“好啦,”她挽住了他的脖子,輕聲責備道:“今晚的夜來香開得多麽好啊,先生,月色如同白銀一般,我們應當在床榻上傾訴愛情,而不是探討朝政。”
如果洛增伯爵到此為止,蒙龐西埃女公爵也會在之後保持沉默,頂多為他謀取一個遠離巴黎並且不那麽重要的閑職,但洛增伯爵卻不這麽認為:“正是為了愛情,夫人。”他撫摸著女公爵蓬松的長發說道,不得不說,現在宮廷裡已經開始不再流行那種梳得很緊,或是聳立起來的發髻,貴女與女官們開始如中世紀的初期法國女性那樣,將頭髮披散下來,而後佩戴發帶,小巧的冠冕,也有將頭髮梳成一條或是很多條辮子的——這些都是因為凡爾賽宮的套間都有了洗浴設備,雖然還是有醫生固執地認為經常洗浴有損於皮膚上的屏障層,但隨著太陽王的權威一日勝過一日,他的一舉一動也就成為了人們追奉的時尚。
因為國王好潔淨,凡是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必然會將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像是原先那種擦了油脂、撒著麵粉,一旦梳起來就有好幾天不能拆掉的高大發髻從來就是跳蚤、臭蟲與灰塵泥垢的聚集地,一位外地的貴婦人前來覲見的時候就犯了這種錯誤——在她頭上蹦跳的虱子讓路易十四臉色大變,連連後退。
不用說,當天晚上,宮廷中就流傳起了關於這位夫人的笑話——人們都說,她的威力遠遠勝過荷蘭人的艦隊與西班牙人的火炮,因為這兩者都沒能讓太陽王后退,她卻做到了——這位夫人連夜逃回了自己的領地,但從那之後,只要有可能,就算是每天要付給仆役與管理蒸汽鍋爐的鍋爐官一筆不小的費用,凡爾賽的人們也要每天早上洗澡和洗頭髮。
所以漸漸地,蓬松清爽的披發逐漸取代了碩大的發髻,教士們也十分認可這種行為,因為這種髮型要比之前的發髻樸素和自然多了——他們一向認為男士與女士過於熱衷妝飾自己是一種近似於墮落的行為。
想到這裡,洛增伯爵就不由得諷刺地一笑,法蘭西雖然還是一個天主教國王,但用英格蘭的亨利八世的話來說——這是法蘭西的天主教,不是羅馬的天主教,法蘭西上至紅衣主教,下至一個小小的助祭,凡是聖職人員,全都由國王任命,而非教皇,羅馬教會在法蘭西人的心中早就名存實亡。
這可真不能怪羅馬的那些紅衣親王們,還有那位行將就木的老人會做出這樣瘋狂的決定來了,他們在地上的權柄原本就少得可憐了,一旦去掉了法蘭西,他們還有什麽?一個四分五裂的意大利?而且沒有了與神聖羅馬帝國分庭抗禮的法蘭西,哈布斯堡的主人是不是還會如現在這樣與教會互為臂助就很難說了。
洛增伯爵心不在焉地低頭,埋入那把茂密的長發,他必須說,經常清洗的頭髮聞起來確實要比那些擦了油脂和麵粉的頭髮好多了,而且女公爵會在沐浴時和沐浴後使用玫瑰水。
“說完,親愛的,”女公爵推了推他:“告訴我,這又怎麽與我們的愛情有關了呢?”
“因為國王必然不會答應您和我結婚的。”洛增伯爵說到這裡,帶著幾分真實的氣惱。
女公爵微微一滯……當然,之前洛增伯爵向她求過婚,但她是誰?是蒙龐西埃女公爵,歐羅巴地位最高的女性之一,她還沒天真到那份上,就算是國王和大臣們同意,她也不會輕易將自己交付出去,所以那時她只是設法搪塞了過去,但現在——是她讓洛增伯爵有了這樣的錯覺嗎?或者說,天真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洛增伯爵?
“我有證據。”洛增伯爵說。
“所以您就打算用這個來威脅陛下嗎?”女公爵好奇地問。
“我並不想令您為難,”洛增伯爵說:“我若是在場,也許只會令陛下感到難堪——所以殿下,這件事情只要您和他單獨談談就行了。當然,”他急忙補充道:“如果他願意成全我們,欣然同意,我們也可以決口不提那件事情。”
“哦,我明白了。”女公爵說,原來如此,如果是洛增伯爵如此說,這麽一個沒了她甚至無法進入凡爾賽的小人,相信他的人可不會太多,但如果是蒙龐西埃女公爵——國王的堂姐,一個與國王青梅竹馬,一個幾乎成為了法蘭西王后的人如此說,人們就一定會相信或是半信半疑的,接下來必然會有人推波助瀾,火上澆油,路易十四就算能夠處理此事,也必然會焦頭爛額一段時間——至於她會不會吵嚷起來,毫無疑問,那些人認為她一定會的,因為國王絕對不會允許她與洛增伯爵之間的婚事。
蒙龐西埃女公爵的領地,以及財富原本就足夠龐大,加斯東公爵死去之後,國王的高級法庭又將大部分動產判給了她,國王在戰爭中向她借貸,後來也與超過常規數倍的利息一同返還了,甚至還贈給了她一座位於阿姆斯特丹旁的小港口。這樣的財富,足以撼動一個國家。
“好吧,”女公爵含情脈脈地摸了摸年輕愛人的臉:“等路易從斯洛文尼亞回來了,我會去問問他的。”
洛增伯爵聽了,就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巴士底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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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們說過,巴士底獄的監獄長也是有著野望的,他的野望就是巴士底獄能夠成為如倫敦塔一般令人望而生畏的監獄與處刑地——倫敦塔怎麽會如此著名?還不是因為在它的塔樓裡,囚禁與處死過不少達官貴胄,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國王,一個王弟,兩個王后,數個公爵……他也一直期待著——上次不也有一個約克公爵被關在這裡了麽?遺憾的是沒能處死他,他倒很願意充當那個劊子手。
當第一王室夫人,蒙特斯潘夫人與第一貴女,蒙龐西埃女公爵聯袂而來,給他送來一個犯人的時候,監獄長滿心歡喜,但一知曉對方的身份,他的臉就立即微妙地拉長了——洛增伯爵,誰不知道呢?女公爵的愛人而已,雖然他一直宣稱,只要他願意,他就會和女公爵結婚,但誰都知道這不可能,國王不會答應女公爵和這樣一個人結成婚事。
現在看起來,哦哦,這位先生可能要不妙了。
如果洛增伯爵還是國王的火槍手,那麽要囚禁,審訊他還需要通過法院,或是國王的許可,但他現在沒有任何身份,又是被秘密收押,沒人會關心他去了哪兒——凡爾賽多的是這樣的人。
“您們需要人手嗎?”
“不必。”蒙龐西埃女公爵笑吟吟地道:“我們的仆人都很有力氣。”
蒙特斯潘夫人揮了揮手,監獄長立刻就乖順地退下了。蒙特斯潘夫人身邊的仆從立刻抓起洛增伯爵,往他的頭上澆冷水。
現在雖然正是最酷熱的月份,但巴士底獄的地下室依然陰冷無比,洛增伯爵一下子就醒了,他在看見蒙龐西埃女公爵的時候,還茫然地微笑了一下,也許他以為這還是愛人之間的小玩笑,但他看見了蒙特斯潘夫人的時候,他的臉色就倏地變了。
“看來您認識我。”蒙特斯潘夫人說。
“我當然認識您。”洛增伯爵喘息著說。他轉動眼珠,終於在燃燒的火把下看清了自己身在何處,他恐慌地看向蒙特斯潘夫人:“您背叛了我們!”
“太好了,”蒙特斯潘夫人毫不動容地說:“看來我們可以少問幾個問題了。”
“能夠用這個來威脅路易的也只有教會了。”蒙龐西埃女公爵說,“人是會變的,親愛的。”她向蒙特斯潘夫人點了點頭,蒙特斯潘夫人就說:“開始吧。”
“不不不,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夫人,您不能這樣對我!我是教皇的使者!”
“如果您是教皇的使節,那麽您就應該有證明,您的文書呢?”蒙特斯潘夫人厭倦地說道:“算啦,別嚷嚷了,克雷芒十世不會給您任何文件,免得被您出賣——這點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先生,現在回答我吧,除了教會,還有誰?”
“誰?”
“很遺憾, 回答錯誤。”蒙特斯潘夫人後退一步,“不過這無關緊要,先生,我們並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洛增伯爵還沒能領會她的意思,他就被兩個健壯有力的仆人提了起來,他們嫻熟地剝掉伯爵的衣服,所有的,讓他像是待宰的去毛公雞那樣赤條條地站在地上,而後在伯爵的喊叫聲中抓著他,強迫他看過這個房間裡所有的刑具。
現在的人們也許不知道這種行為代表著什麽,事實上,在法蘭西,施刑也是需要經過一個隆重的儀式,受刑人先要被剝光衣服,然後一一看過房間裡的刑具,然後依照罪名,或是從小到大,從輕到重,逐一施刑。
洛增伯爵當然知道接下來他會有怎樣的遭遇,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嚎叫著,但蒙特斯潘夫人一直在側耳傾聽,片刻後,她搖搖頭,“沒什麽有用的。”
蒙龐西埃女公爵莞爾一笑:“正合我意。”她指向了一件刑具:“從這個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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