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唐是路易身邊的第一侍從,也是寢宮總管,可以說,在宮廷的仆中,他是無可置疑的首相,在一些時候,就連國王的龍騎兵與火槍手也要聽從他的命令,他與國王相伴十五年,從路易還是一個懵懂幼童開始,到現在,一個真正的國王,邦唐對他又愛戴又尊敬,能夠讓邦唐說出這樣的話,可以說路易是真的有些過分了。
事實上,在羅馬教會的秘密藏書庫裡,確實有著許多可能在千年之內都不會公之於眾的文書,這些文書從各處搜集來的聖經殘卷注解,到教會與各個勢力其中包括並不限於那些所謂的異教以及巫師,黑暗生物之間的交易不等,還有的就是一些屈辱或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和約或是契書,像是路易十四與羅馬教會簽訂的這一份文書也被理所當然地歸在其中,在數百年後,當法國的學者們向羅馬教會提起訴請,意欲向人們呈現出一個真實的太陽王路易十四的時候,羅馬教會的教士們幾乎可以說是冷酷地微笑著,將那張保存的極其完好的犢皮紙丟在了他們面前。
克萊芒七世的當然不會有這樣的高見遠矚,他之所以要求教士們盡可能地保留下這份文書,是要讓每個有權進入到這裡的人都能得以親眼看看法國人的國王有多麽無恥和下作。
十六世紀中葉的時候已經有了很好的紙張,但正統的文書,尤其是與教會的,人們還是會使用羊皮紙或是犢皮紙,這張犢皮紙製作優良,因為取自於小牛,即便超過了三英尺,依然沒有接縫和黏貼的痕跡,是完完整整的一張,即便歷經數百年,卻依然富有彈性,表面光滑,磨石打磨的異常光滑的紙面上用精細並且保留時間長,不會褪色的鐵膽墨水,墨水混合著樹膠,令得字跡厚重得就像是隨時都會被揭起來,只是這些字跡,在闡述著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是如何一個貪婪之人的同時,也將當時羅馬教會的虛弱展露無疑很難說,這次羅馬教會願意將這份珍貴的文書展露在眾人面前,是否與新一輪的教皇競選有關,因為此時呼聲最高的正是來自於錫耶納的巴蒂主教,他的姓氏正是齊吉。
哪怕相隔數百年,提起克萊芒七世,教會的人們還是忍不住要感到羞愧,因為在他身上,羅馬教會打破了許多的第一次,甚至是卜尼法斯八世,也沒將教會的臉面丟得如此乾寂靜對此法國的學者們根本不在乎,他們換上了乾淨的防護服,軟底鞋,進入到羅馬的腹地。在溫度與濕度都保持恆定,只能感覺到光線,卻看不到發光源的大房間裡,他們等了一會兒,就有教士親手捧著一個暗色的玻璃匣走入房間,他們與教士間間隔著一個巨大的桌子,教士將匣子放在桌上,打開,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張犢皮紙因為一直被壓在兩張木板間保存著,所以原本被卷在圓筒裡的犢皮紙早已變得平平整整,從犢皮紙的邊緣,暗紅色近黑色的封蠟殘留的痕跡清晰可見。
一看到上面的字跡,這些學者們就不由得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又興奮的呼叫,太陽王路易十四留在世間的親筆手書可不少,尤其是他的孩子們,無論是婚生子還是非婚生子,都會在每年的生辰日獲得父親的一份禮物和親筆書寫的祝福紙條,這些紙條多半都被珍重地保存著,直到今日,還經常會在太陽王后裔的家族聚會上拿出來展示,也有很小的一部分因為絕嗣,而被捐給了博物館,每個人都能得以一觀太陽王深刻而又優美的筆跡。
學者們更是對這個字跡熟悉至極,不誇張地說,比他們自己的還要熟悉,所以只看到了一個起始的大寫字母,他們就確定這確實是路易十四的親筆,接著他們就異口同聲地輕呼了一聲:“果然是法語!”在大鼻子弗朗索瓦時代,法國人的民族主義就有抬頭的跡象,遠勝於他們的信仰,等到了路易十四時代更是登峰造極,在歐羅巴的人們還在以拉丁語為通用語言,用拉丁文書信往來的時候,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寫給教皇克萊芒七世的信已經是法語了。
一排排略帶傾斜,卻又如同春天的藤蔓那樣纖細柔韌,富有美感的字跡在杏黃色的紙面上一字排開,除了開頭的大寫字母之外,其他的字母說不上花俏,但有著一種凜然和傲慢的氣勢,“那時候太陽王……”一個學者忍不住說。
“二十三歲吧。”另一個學者說。
“年輕人。”第三個學者說,“國王。”之後他又補充道,直到教士責備地噓了一聲,他們才開始認認真真地履行起作為一個學者與研究者的義務。
例行公事裡向教皇虛偽地致敬後,路易十四提出了五條要求。
第一條:他要求教皇交出襲擊了國王使臣以及家眷,也就是克雷基侯爵一行人的匪徒,這些人中的首領就是教皇克萊芒七世的兄弟,教皇當然不會將自己的兄弟,他當然無法讓自己的兄弟去死,所以,人們都知道,在這份和約簽訂了之後,教皇的兄弟就被驅逐出了羅馬,而參與到前後兩次戰鬥中的科西嘉人,都被判處了絞刑或是斬首之刑。
第二條:國王要求,教皇衛隊必須被解除事實上教皇衛隊確實被解除了,之後的教皇也一直沒有再次建立衛隊,要到三百年之後,羅馬教皇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因為梵蒂岡的安全所需,重新建立了衛隊。
第三條:羅馬教會必須就此事向法國國王致歉,而且不是那種短暫而又容易被人忘卻的,或是不公開的儀式,必須有個教皇特使動身前往巴黎,在巴黎的盧浮宮,諸多使臣與達官顯貴的眾目睽睽下,對國王,作為教皇的代表對這位可敬的陛下卑躬屈膝。另外,在羅馬,必須立起一個石碑,石碑上寫明整件事情的經過與主事人的懺悔。
這個石碑原本就矗立在教皇宮的西側,位於聖彼得大教堂的圍廊末端,現在已經找不到了,雖然作為歷史的見證它很有價值,但教會的官員們堅稱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因為炮火而毀。不過現在,文書證明看了它確實存在過,國王還特意寫明了石碑的尺寸和字體等等要求呢。
第四條:羅馬教會要將卡斯羅特與龍奇利奧那歸還給帕瑪公爵,以及將柯瑪吉奧還給莫德內公爵或是賠償他因此遭受到的損失學者立即鼓噪了起來,因為這位帕瑪公爵的後人依然宣稱自己對這兩座城市有所有權,而他確實保有相關的證書,至於柯瑪吉奧,萬幸,最後那位莫德內公爵還是拿了賠償了事,不然現在的意大利政府肯定又要頭痛羅馬教會給他們帶來的大問題。
而這第四條,也正是羅馬教會們之所以痛斥太陽王路易十四實在是無恥之尤的緣故法國對意大利半島的垂涎可以溯源到高盧時期,他們的祖先還在為羅馬人做雇傭兵的時候,但路易十四,這個正式執政還不到五年的小子,竟然就敢宣稱自己是意大利各個諸侯的保護者,並且意欲將此變作現實而不是徒然的口舌之利令教會沮喪的是,他確實做到了。
要說單單只是這個,也許還不會讓克萊芒七世氣惱到將這份文書如同聖經古本般的保護起來,最讓他悲憤的是,無論是帕瑪公爵還是莫德內公爵(他們都是意大利的諸侯,先前的城市也都在意大利,並且都是教皇國曾經的領地),都默認了這一點,並且因為這兩件事情,給了法國人一大筆錢是的,請注意,諸位,重點就在這裡!法國的路易十四一邊將教皇克萊芒七世壓製在聖天使堡不敢動作,一邊威脅他交出了教皇國的領地,當然法國國王也很清楚,他的軍隊不可能永遠地留在意大利,這裡的領地對他如同雞肋,所以他的使臣就半公開地開了一個秘密會議簡單點來說,就是問問意大利的諸位,有沒有什麽事情需要教皇恩準的,如果有,盧森堡公爵和他的國王可是很慷慨的哦,很願意代你們向教皇詢問此事的,也能為你們爭取一個滿意的答案,只需要你們付出一點點庸俗的金子罷了……
雖然這種做法讓很多人暗中詬病或是哈哈大笑,但還真有勇士站了出來也就是帕瑪公爵和莫德內公爵,據說他們拿出來的獻金絲毫不遜色於教皇為自己繳納的贖金。
第五條就是贖金,法國國王厚顏寫道,因為教皇衛隊中的卑劣小人所犯下的錯誤,他不得不派出使臣以及保護使臣的忠誠之人前往意大利,向可敬的聖父問詢此事,雖然他不認為這件事情會有聖父參與其中,但事情終究因教皇的兄弟而起是不爭的事實,既然如此,他相信,聖父必然會因此感到悲痛與愧疚,為了緩解這份悲痛,解除天主在地上的代言人的愧疚,他請求羅馬教會來承擔這場戰役,或說武裝大遊行的所有費用,以及國王的信仰損失費至於為什麽會有信仰損失費這東西,正因為法國國王是如此虔誠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聖人,竟然必須接受自己的使臣被教會從羅馬驅逐出來,以及自己必須派出軍隊包圍羅馬這一可怕的事實,已經連續好幾天無法入眠和正常用餐了,所以……
他要舉行很多場彌撒來安寧自己的內心,雖然彌撒什麽時候舉行,在什麽地方做,由誰來主持,在信中一字未提,但為了不至於讓聖父思慮太過,羅馬教會只需要給錢和紅衣主教的披肩就行了國王甚至仁慈地表示,如果教會一時間拿不出這筆錢,那麽也可以用教士與修士們對教會應盡的義務與稅金做償還。
“一個新造詞!”學者之一說,幾乎忍俊不禁,信仰損失費,這個詞就是從這裡被生造出來的,之後也曾被許多君王使用過,只要他們認為自己足夠無恥。
“更重要的是,”學者之二說:“從這個時候起,太陽王路易十四就在有意向教士和修士們征稅了。”
“是的,他可能從幾年前就開始考慮了,克萊芒七世的兄弟給了他一個好借口,如果他直接向國內的宗教人士收稅,一定會遭到反擊和報復,但若是以教會的名義……”
“我想應該有聰明人看的出來。”
“也許國王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絕對可以解決那個聰明人。”學者們笑了起來。一邊的教會人士卻十分尷尬,因為當時教會中確實有人看了出來,但他很快就遇到了情理之中的意外,而且並不是法國國王的陰謀,而是克萊芒七世不得不承擔起這份罪責,因為他還不想到巴黎或是阿維尼翁一遊。
五百年後的討論年輕的國和邦唐並不清楚,邦唐一邊驚訝於國王的異想天開,一邊懷疑這是不是能讓國王徹底地從法國教會人士的質疑中擺脫出來。
這裡就要提到法國的稅賦問題了, 法國國王的驕傲並非空穴來風,在英格蘭的國王還要因為征稅的問題與議會的議員們明爭暗鬥的時候,法國國王已經因為百年戰爭獲得了自由征稅的權力,法國國內的稅種不但多而且複雜,有很多都是為了戰爭服務的,而且真要開戰的時候,國王還會臨時加稅,或是更糟糕,向國內的銀行家借款,然後用將來的稅收做抵押也就是廣為人知的包稅制度,將一個地區的稅收全部交給一個人去處理,對於國王來說,似乎是一件非常有益並且輕松的事情因為免了收稅過程中的許多工作與煩心事兒,又能得到足夠的錢款來滿足自己或是國家的需要。
關鍵在於,就像是任何一個買下了官職的官員,為了保證自己的借款不至於打了水漂,或是不能得到足夠的利益,那些大包稅者會竭盡全力的盤剝那些需要繳稅的可憐人。
但當時的貴族無需繳納大部分稅賦,然後,國王所要針對的宗教官員,那些教士與修士們,只需要每幾年繳納一筆獻金就夠了,哪怕每次都有幾百萬裡弗爾,但相對他們真正該繳納的,只是杯水車薪。
那麽拉動法蘭西這座沉重的大馬車的又是誰呢?
平民,只有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