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這樣說,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紅衣主教馬扎然的情報人員從英格蘭傳回到消息可不少,奧利弗.克倫威爾可以說已經開始隨心所欲地統治這個國家了,他將自己視作了人民的救世主與上帝的使者,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但一個人將自己置於這樣崇高的位置上時,也就意味著他即將重重地墜落。
“也有可能,他會成為國王。”主教先生說:“他距離王位多麽地近啊,就算他熔鑄了所有為國王加冕的王權標志,從王冠到權杖,從聖球到加冕戒指,但他隨時都可以打造全新的,就像是他打造了現在的新英格蘭。”
“問題就在這兒啊,主教先生。”路易感慨道:“就我看到的和了解到的,克倫威爾是個自認為,或確實是個崇尚簡樸,一心為國的人,但他太偏執了,這也是許多人的通病,我是說,他們認為,民眾都是如同木頭、泥土般的東西,可以隨意雕刻,任意揉捏的,他們可以去掉任何他們不想要的,或是讓他們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若是奧利弗.克倫威爾就此驕奢起來,甚至如所羅門王那樣做出種種墮落的行為,主教先生,哪怕有一萬個教士來譴責他,他都是不必畏懼的,實話說,就如您所說的那樣,成為一個國王也說不定呢。”
“這就令我好奇了,”馬扎然主教說:“您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雖然克倫威爾總是謙卑地說,他的出生呢並不卑賤,但也不顯赫,但我們都知道,事實上他的家族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只不過他和他的父親都沒有繼承爵位的資格罷了,我們完全可以這麽認為,他這麽說,是為了取信於那些平民。”
“確實如此。”
“而作為一個新教教徒,他對自己也十分地嚴苛。”
“我不想承認這點,但他的為人行事也的確很難讓人挑的出道德上的缺處。”
“所以他也認為,別人也應該和他一樣虔誠並有著堅定的意志。”國王交叉起自己的雙腿:“他嚴密地監視每一個天主教徒,還讓士兵們毀掉了教堂。”
“過於‘羅馬’化的教堂。”馬扎然主教說:“他們不承認的那些,牆壁上的十字架,聖物和裝著它們的盒子,甚至是彩色玻璃窗——因為那也是聖靈與聖人的像,他們敲碎了玻璃,然後將那些鉛條拿去融化,變成了子彈。但對於新教教徒來說,這並不是太過罕見的行為啊。”
“那麽限制人們對美和享樂的追求呢?”路易問:“嚴格的齋戒,不允許任何遊戲——玩紙牌,丟骰子,狩獵……他甚至不允許人們去看戲,英格蘭的戲院都關門大吉了,更別說那些名姝往來的地方了……聽音樂,唱歌,跳舞也被禁止,歡慶宴會也成了泡影,就連親朋好友相互交換禮物也變成了一種奢侈,現在英國人唯一的娛樂就只剩下了唱唱讚美詩。”
“願上帝保佑他們。”
“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會願意保佑克倫威爾,但他的這些舉措只會讓那些原本支持他的民眾感到厭煩。”路易說:“聽說他還有意對服飾與飾品進行限制與改革?我記得上一次也有人這麽做。”
“薩沃納羅拉。”馬扎然主教說:“他離我們並不遠。”
“所以我要說,”路易搖搖頭,“克倫威爾距離滅亡不遠了。”
“英格蘭人可不是佛羅倫薩人。”馬扎然主教說。
“但只要是人,”路易尖銳地指出:“就沒有不貪圖享樂的,
沒人會不喜歡吃美味的東西,跳舞唱歌,穿著華麗的衣衫,這是人的本性,不可違逆。”國王又繼續道:“他當然可以自己去做一個聖人,但首先,他在權勢面前也只是一個凡人,他並是一無所求的;其次,他甘願放棄世俗間的樂趣,沒關系,但他不能要求別人和他一起忍受痛苦。” “所以您說……”
“所以我說,主教先生,”路易為他斟了一杯滿滿的葡萄酒:“如果奧利弗.克倫威爾願意如同一個國王那樣盡情地享受,只要他別忘記丟給那些平民百姓們一些麵包和角鬥表演,就像那些羅馬皇帝,那麽,他的統治可能還會延續上一段時間,但他若是想要去做一個苦修士,還要所有的民眾一起穿上粗麻長袍,那就別怪他們先讓他進墳墓了。(當時的風俗是只有堅決要將自身獻給天主或是將死的人才能穿上修士長袍)”
馬扎然主教端起杯子,利索地一飲而盡:“您也許說的對,”他說:“但太不虔誠了,陛下,苛刻點說,甚至有點過於輕浮。”
“只有在您面前我才會這麽說。”國王毫不在意地提起另一個杯子,但他只是淺嘗輒止,沒有像主教先生,或是現在的很多人那樣肆無忌憚的痛飲。
“那麽在別人面前,您會怎麽說呢?”主教先生又問。
“上帝會代俗人做出判決。”路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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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大部分時間,路易還是寧願自己來做判決。
不過今晚他被王太后安妮特意邀請到她的會客室裡,原來王太后安妮要替一個人求情,國王聽了這個人的名字,就有點驚訝地告訴王太后說,他並沒有想要嚴厲地懲罰那個人——也就是弗朗索瓦.德.旺多姆,博福爾公爵,“是什麽讓您認為我會是一個殘酷的人呢?”國王問:“雖然還未判決,但作為從犯,我都沒能處死或是流放孔代,那麽我也不會過分地對待我的另一個親眷(博福爾公爵是亨利四世的孫子,路易十三的侄子,路易的堂兄)。”
“但他們都說,”王太后指了指國王的外套:“你準備了一個小冊子,上面寫著的名字都是你要準備吊死的。”
國王這下可明白宮廷裡的流言有多麽可怕了,他隻得將小冊子拿出來給王太后看,上面確實有很多名字,但奇怪的是有些王太后認為應該有卻沒有,應該沒有卻有。
“如果這真是一個不祥的名單,”王太后認真地說:“上面最起碼應該有加斯東。”
國王笑了,王太后也是,要說他們最厭惡誰,除了奧爾良公爵加斯東之外大概就沒有其他人,“他會永遠地留在布盧瓦,”國王平靜地說:‘懷抱著他的野心,直到死。”
“那正是我所期望的。”王太后說。
“那麽還請告訴我,”國王問道:“您為什麽會為博福爾公爵求情呢?”說到博福爾公爵,他在之前的戰鬥中也沒能發揮太大的作用,國王一開始甚至沒注意到他,還是馬扎然主教給了他一些提醒,他才把這個人記載了小冊子上。
“因為他曾給過一些幫助。”王太后說,那時候她還只是“奧地利的安妮”,被美第奇的王太后瑪麗與黎塞留主教壓得喘不過氣來,那時候她只有寥寥幾個忠誠的支持者,博福爾公爵就是其中之一,但路易十三離世後,她就開始與馬扎然主教同心協力,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博福爾公爵拒絕相信這個“卑劣的教士”了,兩人可謂水火不容,王太后安妮最後隻得無奈地任憑馬扎然將博福爾公爵扔進了萬森納,也就是後來關押孔代親王與隆格維爾公爵的地方,在孔代親王掌握了巴黎之後,博福爾公爵就被釋放了,然後他就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孔代親王這邊。
所以他只能說是一個魯莽的倒霉鬼。
但顯然王太后安妮還記得他們之間的一點情分,國王倒不介意滿足母親的一點小要求,反正他記下這些人的名字也不是為了處死他們,恰恰相反,這些都是經驗豐富,且有著出色的軍事天賦的將領,路易把他們記下來就是為了別讓自己一個不小心隨手吊死或是砍了誰的腦袋,他對奧利弗.克倫威爾羨慕的要死就是因為這個, 要是他也有十一個將軍……
馬扎然主教也有這樣的考慮,雖然博福爾公爵和他的關系實在是有點……差,但他告訴國王說,博福爾公爵對海上作戰很有幾分心得,於是國王就立刻把他記在了小冊子上。
小冊子裡其實還有一些之前很少為人所知的名字,譬如說富凱,譬如說柯爾貝爾,譬如說紹姆貝格,還有莫特馬爾公爵,莫特馬爾公爵對路易來說完全是個意外之喜,他之前並未想到這麽一個人竟然能夠完美地達成他的要求——因為他需要一個身份尊貴的人去做密探的工作,不但如此,他還要獲得孔代親王的信任,挑撥離間,慫恿遊說,好讓孔代親王乖乖地按照國王的安排行事。
更不用說在巴士底廣場上突如其來的古怪命令……莫特馬爾公爵也許根本不明白國王的意圖,但還是去做並且成功了,所以國王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趕快把他帶回自己身邊,若是出了意外,他一定會懊悔不已的。
不過今天莫特馬爾公爵是來向國王辭行的,對此國王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他新婚燕爾的時候就被他派遣到孔代親王身邊做事,他給了模特馬爾公爵一筆豐厚的賞賜,但這些根本無法與那些沒有形狀的獎勵相媲美——國王留給了莫特馬爾公爵一個重要的職位,一個凡爾賽的房間,以及一處預留的封地——給他未來的繼承人。
這讓莫特馬爾公爵感激不盡,他向國王發誓說,他會盡快回到國王身邊,或者國王有所需要,也可以隨時召喚他。
他們在走廊上遇到了瓦羅.維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