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賽巴蒂斯安的朋友在圖爾比格街上正有一個愛人,她的父親是個頑固而又暴躁的人,所以塞巴斯蒂安的朋友必須鬼鬼祟祟地穿過小巷子去和她約會,所以他一聽親王仆人說的話,就立刻知道親王現在的位置,“只是那種小巷子可不能騎馬,”他為難地說:“就算是走路,也很為難呢。”
“那麽我們就不騎馬。”國王說,然後揮動短劍,將自己的馬衣撕碎,包裹在柔軟漂亮的方口鞋上,他們是要去戰鬥的,當然不可能再踩著木屐,而看看已經經過“清理”的集市,也知道那些被隔絕在國王視線外的街巷有多麽可怕。
火槍手也跟著這麽做了,他們的馬被交給市長看管,塞巴斯蒂安和他的朋友們穿著長靴,倒也省去了這個麻煩,國王的視線在他們的淺栗色肩帶上停留了一會,“你們是孔代軍團的軍官麽?”
“不全是,陛下。”塞巴斯蒂安.沃邦驕傲地說:“我現在還是實習軍官,我來巴黎就是因為獲得了親王的讚賞,來接受褒獎與軍官的職位的。”
他的朋友不安地瞥了一眼國王。
路易笑了:“我發誓孔代親王會無比願意給你這個職位的,”他說:“你,還有你的朋友,你們不但會因為你們的英勇得到親王的賞賜,還會得到我的,我之前說過,我要給每個小夥子五枚金路易,你們也是。”
塞巴斯蒂安的朋友蠕動著嘴唇,像是要說些什麽,但這個時候,他們必須出發了,他隻得垂頭喪氣地帶著這位尊貴的大人物和火槍手們鑽進了最近的一條小街巷。
一切正如路易所料,在國王看不到的地方,滿是汙濁與不堪——紅孩子集市的路面尚且只是平整的泥土,這裡就只有泥濘與坑洞,坑洞裡積滿了黑水,無法辨別的廢棄物就是沼澤起的丘陵,蛆蟲與蠅蟲終日在上面狂歡起舞,各種各樣的臭味不斷地湧入他們的鼻子,最多當然是糞便發酵後的熱臭,也有乾肉的霉臭,或是奶酪的酸臭,皮毛醃製漚爛後的粘糊糊的臭味,死去的貓狗所散發出的那種令人發冷的直挺挺的臭味……他們在經過一個敞開的庭院時,看到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正蹲在堆煤灰上,她麻木地看著經過眼前的每個男人,不加絲毫遮掩地繼續生產過程,一個嬰兒從她的裙子裡掉下來,蓬地一聲揚起了不小的灰塵。
她低頭看了一眼,提起裙子,就這麽把那個嬰兒扔在煤灰裡,繼續去幹她的活兒——在尿水裡洗衣服。
塞巴斯蒂安差點就衝了過去,他的朋友拉住了他,搖頭示意,他們還有更要緊的事兒呢。
路易也只能把這件事情記下來,他不是不可以給那個女人一些錢,但他也很清楚,那些黑洞洞的窗子仿佛在說房間裡空無一人,但這裡多的是饑餓的暴民,他們能夠按捺住只不過因為國王一行人衣著光鮮,佩戴著火槍與短劍,但如果他拿出了金幣,就會點燃通往罪惡的導火索,他知道民眾在瘋狂的時候有多麽可怕,有時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完全被衝動主宰。
幸好這條小街巷是塞巴斯蒂安的朋友經常走動的,雖然它確實髒臭、崎嶇又狹窄——最寬的地方也隻容許兩位纖細的女性面對面的錯身而過,最窄的地方要火槍手們將手舉起來,側著身子挪過去,每座房屋都有加蓋,上層的樓板直接伸出底層的牆體好幾尺,直對著巷道的地面,遮掉幾乎所有的光線——從那些稀疏的木板縫隙間可以看到房間裡的景象,有燒焦與水浸潤的痕跡,
還有故意挖出來的洞,下面是堆歷史悠久的糞便,看來有誰把這裡當作了他的私人廁所。 這樣的加蓋高矮不一,最低處就連路易也要低下頭,最高的地方也只能容許他們抬起頭。
唯一的好處是他們節省了很多時間,隻用了幾分鍾,他們就來到了孔代親王出事的地方,親王的馬車橫臥在街道上,轡頭松散,沒有馬匹,賽巴蒂斯安銳利的眼睛掃過街道,立刻指出了親王可能在的位置,火槍手隊官並不願意相信他,但賽巴蒂斯安爭辯說,他就是因為在街壘戰術中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天賦才被上級看中,從而推薦給孔代親王的,他一看就知道,那輛馬車是故意被推翻的,可能就是孔代親王把它作為防護的屏障使用——在馬車上有明顯的火槍彈丸穿過與打裂的痕跡,他在洛林看到過無數次。
而這些彈丸留下的痕跡幾乎都集中在馬車的左側,也就是說,親王必然躲在右側,右側是有一家酒館、古董店與硬領店,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古董店。“但您怎麽知道親王就在古董店呢?”國王問。
“那是必然的,”塞巴斯蒂安說:“如果是我,我也會選擇古董店,陛下,親王是個英勇的戰士,古董店裡除了女士們喜歡的珠寶,也有男士們喜歡的短劍與盔甲,他可以馬上把自己武裝起來。”
賽巴蒂斯安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們一衝到店裡,就看到孔代親王正手持著一面小盾,握著一柄刺劍,同時與三個刺客對峙著。
蒙龐西埃女公爵之所以會對這位親王如此迷戀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正處於一個男性最美好的而立之年,為法國征戰十二年,長久的軍隊生活讓他擁有著健康的體魄與無畏的肝膽, 他有著一個寬闊的額頭,黑色的鬈發披散在肩膀上,眼睛因為憤怒而發光,整齊潔白的牙齒咬得緊緊的,但每一次揮動利劍都會發出一聲獅子般的咆哮。
因為他們實在是太接近了,所以國王沒有命令火槍手們射擊,而是拔出他們的劍與刺客們對話,火槍手們都是強壯而又英勇的小夥子,而自告奮勇而來的兩個幫手也毫不示弱,但窄小凌亂的店堂限制了他們的發揮,塞巴斯蒂安與他的朋友在國王的示意下去幫了親王一把,其他人則去幫助另外兩個人。
看到親王來了那麽多個幫手,刺客們的臉上立刻出現了畏縮的神色,孔代親王則表現出了超乎一個養尊處優者許多倍的勇氣,即便他的敵人逃走了,他也要追上去,並且親自將利劍刺入他的後背,然後又轉過身來與那兩個顯然屬於孔代軍團的軍官們並肩作戰。
古董店裡的架子幾乎都被他們推倒了,一開始是親王為了拖延追擊者的腳步,後來卻是刺客們要擺脫火槍手們的糾纏,他們在店堂裡跳來跳去,任何東西都可以被充作防具與凶器,批零乓啷聲不絕於耳,只有兩個火槍手一直站在國王身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對於他們來說,雖然遺憾於不能讓陛下看到自己卓越的技巧與力量,但能夠護衛國王也是一件無比榮幸的好事。
當他們看到孔代親王提著劍,向國王走過來的時候,立刻將手放在了足以威脅到他的火槍與劍柄上,孔代親王仿佛這才意識到什麽,他將武器丟在了地上,在國王的面前跪了下來。
國王把手伸出去,他立刻吻了吻。